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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3 部分阅读

    他吐气开声,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场中寂静无比,仿佛落针可闻。

    何太冲疑道:“这位宋贤侄。可是未曾上过三圣坳的。张真人大寿之日方首次见过。”

    鲜于通冷笑道:“不错。这位武当的宋少侠,并未上过三圣坳。好,宋少侠,那时候,你在何处?”

    青书嘴唇开阖,却不说话。

    鲜于通又取出一个木盒,长叹道:“诸位,今日本是为金毛狮王谢逊而来。然而这宋青书所作所为委实天人共愤,在下本待大会之后再同武当诸侠详谈此事,毕竟武当派素有侠名。但南少林地沈振鸿师兄挟愤而来,誓要为含冤的死者讨回公道,在下若再隐瞒不说,又如何对得起无辜死者的在天之灵?唉…”

    叹一口气,鲜于通自木盒中取出一副血迹淋漓的绢布,朗声道:“诸位请看。此乃朱氏一门妇孺以鲜血所书,宋青书累累罪行皆在其上,由本派弟子白观带回,在下也是昨夜方知此事,至于今日。便让大家瞧个清楚!看看这宋青书到底是怎样一个禽兽!”

    他这一通话极为厉害,不仅将矛头都对准宋青书,抑且预留后手,事先先言明若非沈振鸿到来,自己断然不会站出作证。众人一听他说“在下本待大会之后再同武当诸侠详谈此事”。心中便已确定这华山掌门定是觊觎屠龙刀下落。想拿这血书去换谢逊下落。此时良心发现,抑且畏惧沈振鸿功夫厉害。方才取出这幅血书,为朱氏一门讨回公道。

    他这样一来以退为进,让众人信了六七分不说,更是祸水东引,让沈振鸿引人注目起来。武当派泱泱大派,张三丰天下第一,这样一来固然能让武当元气大伤,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万一对方一不做二不休,杀上华山来要取自己性命,可是极为不妙。是以这一番说辞,强调着自己原是想和武当修好,可惜半路杀出一个沈振鸿来,功夫极强不说,抑且辈份极高,占据大义,自己不得已之下,只得将证据拿出。

    鲜于通将血书上所载一字一句读出,大意便是宋青书与白观同行上昆仑,朱长龄盛情相邀,而后宋青书得见朱家传家宝,邪心起意,与青翼蝠王合谋将朱长龄杀死,而后被武烈与卫璧发现阴谋,又与明教大魔头杨逍合力将武烈卫璧杀死。言辞间对朱长龄武烈大肆赞扬,却将杨逍韦一笑都描摹成背后偷袭的小人。

    青书本是不知如何决断为好,听得这话,见在场千余人都静静听鲜于通诵读血书,忽然间觉得一阵轻松,他哈哈大笑,笑声运上内力,猛然间冲断鲜于通话语。

    沈振鸿轩眉一挑,冷喝道:“你笑什么?”

    青书全然不理他,只指着鲜于通,眼神不屑,朗朗笑道:“鲜于通!你也莫多造谣,不错,朱长龄武烈二人是我所杀,但大丈夫行事光明磊落,若非这两人起意害我,我断然不会乱杀人命。你所言与明教中人勾结偷袭那两人…哈哈,杨逍韦一笑何等人物?那两个废柴哪有这般脸面让杨、韦二人屈尊偷袭?简直不知所谓,大放狗屁!”全场大哗,一石激起千层浪,许多人已然纷纷叫骂起来。左席中人多是特立独行之辈,南华三奇等人都是冷笑回骂,场面又是极为混乱。

    杨逍隐匿人群之中,嘴角若有笑意,抱胸遥望,似是在看青书欲要如何作为。韦一笑不知何时也翩然归来,定定站在杨逍左侧,也是微笑不语。

    青书大袖一甩,又对着白观朗朗道:“白观,当初我欲取你性命,不过反手之间,终而放你,不过全朋友之义。至于当日你所说的一刀两断,今天我原话奉还!”骈指若剑,对着衣袖狠狠一挥,内力到处,大片衣襟飘然落地。却听青书冷笑道:“姓白地,当日你对我割袍断义,今天咱们两不相欠!”

    又对着沈振鸿大笑道:“不料朱长龄竟是阁下姑父,哈哈,你欲为你姑父报仇。我宋青书一人接下便是,一人做事一人当,姓宋地今后与武当再无干系!”

    宋远桥身子一震,脱口道:“青书!”左席中众人都是大声叫道:“宋少侠,此事尚有回旋余地,何必如此?”

    “儒侠,您三思啊!”

    “妈的。老子早就准备今天大干一场。儒侠,无论如何你还是咱们心中地太和儒侠只消您一声令下,咱们唯您马首是瞻!”

    莫声谷脾气最躁,喝道:“别吵了!”但接下去说什么,却是难以为继。

    青书对着宋远桥遥遥拜倒,磕了三个响头,说道:“爹爹,孩儿不孝。以后不能侍奉尊前,还望您多多保重身体。”宋远桥望他半晌,似哭似笑,嘴唇开阖,到底还是说不出一句话。

    张松溪急声道:“傻孩子!你胡说什么!此事真相未明,你何须这般……”

    青书抬手止住张松溪话,惨笑道:“我施展六|穴返魂之术,强杀武烈、卫璧以及百余庄丁。确有其事。”

    张翠山右手默默搭上张松溪肩膀,低声道:“他比我有担待。无论如何,他还是我武当的好汉子,大师哥的好儿子,我们的好侄

    张松溪身子一震。心道:“不错,师傅临行前谆谆告诫,切莫在天下英雄面前行欺世盗名之事。青书此举,比我们都有担待多了。”当即退在一旁,同几位师弟立在一处。默然不语。

    沈振鸿目有怜悯之色。冷声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宋青书。你与明教中人勾结杀我姑……”

    青书猛然厉喝道:“沈振鸿!我早说过,似朱长龄那般废柴,我一人杀之有余,何须勾结明教中人偷袭!”

    沈振鸿长眉一挑,嘿然冷笑,不发一言。

    却听得鲜于通哈哈大笑道:“我原道武当名门正派,此刻看来原不过如此!”

    青书双目通红,戟指喝道:“鲜于通,我已非武当中人,这话你再说一遍试试!”

    鲜于通冷笑道:“便再说怎地?即便你不是武当中人,那张翠山也不是?张三丰教出的徒弟徒孙,与魔教中人称兄道弟,倒是有理了?不错…你武当不过如此!”

    青书身法展开,矫若游龙,惊鸿一般掠到鲜于通面前,啪啪两个巴掌甩了过去,鲜于通躲闪不及,脸上登时挨了两下,双颊顿时高高肿起。青书哈哈大笑,满是玩味戏谑之意。

    华山派诸人都是怒气横生,便要上来厮杀。鲜于通目光生寒,一心要宋青书身败名裂,一摆右手止住华山派诸人,强忍怒气道:“你笑什么?”

    青书止住笑声,肃然道:“我自然是笑一个人,一个忘恩负义之人。这个人当年身中金蚕蛊的剧毒,已是九死一生。人家拚着三日三夜不睡,竭尽心力地给他治好了,又和他义结金兰、待他情若兄弟,更将亲妹妹许配于他。但那人狠辣心绝,反而去害死了恩人地妹子。”

    鲜于通一惊,随即又冷冷道:“没事扯这些作甚。又与我何干?”

    青书颇为玩味地看着鲜于通,随即又朗声道:“那人和这位白观少侠颇有恩怨。白少侠之父,当年的断水剑白垣前辈得知这人对恩人之妹始乱终弃,还害了人家性命,酿成一尸两命的惨案,登时大怒,便欲还人家公道。岂知那人丧心病狂,又使手段下了金蚕蛊剧毒,害了白前辈的性命。可怜白垣前辈一生正直清名,竟是死在这么一个小人手中!鲜于通,我且问你,这个卑鄙无耻的小人,姓甚名谁?”

    第八十三章 花明(二)

    鲜于通早已听得脸色大变,额上冷汗直流,心里只道:“这等隐秘之事,他、他怎地知道?”

    白观脸色更是急剧变换,嘴唇哆嗦着,不发一言。

    鲜于通强笑道:“我、我怎知道这人是谁?莫非是我华山派的?”究竟是他此时心虚,换了往常,只须一句:“你莫顾左右而言他,此时说的乃是你杀人之事。”便能轻轻推掉。

    青书喝道:“鲜于通!你装傻还是怎地?要我拿出证据么!”

    鲜于通大惊,心道:“他还有证据!”退后三步,手上一抖,那张血书便颤巍巍的飘落在地。他强自按捺心神,见白观和高矮老者都已目露疑色,心中不由愈发慌乱。

    他知自己断然不是这少年的对手,又听得他还有证据,端的是魂飞魄散,身后一名华山弟子见他失了方寸,身子一晃,悄然退出人群,瞬间便杳无踪迹。

    鲜于通脑中嗡嗡作响,虽是青天白日,但也仿佛间见到白垣倒持长剑,面目狰狞,全身流血的来向他索命,他想要强作镇定,却是仍是忍不住退后几步。

    青书冷笑道:“怎么?鲜于掌门,亏心事被人揭发了?哈哈!”

    那矮老者跨上一步,喝道:“兀那小子,你说鲜于通谋害白垣师侄,证据何在?”其实他见了鲜于通神情恍惚,便已信了七分,不然也不会不呼掌门而直唤其名。鲜于通向来镇定自若,老神在在,从未这般失态过。华山诸人见掌门如此。都大觉怪异。唯有白观和高矮老者三人,知悉当年“断水剑”的往事,知道白垣纵然不是鲜于通所害,但也和他大有干系。

    白观跨上一步,脸色煞白,定定望着鲜于通。鲜于通定了定神,笑道:“宋少侠口舌犀利,呵呵,师叔说的不错,你且拿出证据一观。”

    青书将身一晃。瞬间便到鲜于通身前。探出手来,正含纳了“探势”,迅捷无伦,顷刻便从他腰间取了一柄折扇来。他摇摇折扇,笑道:“证据就在其中。”屈指去旋那扇柄,却发现怎么旋也旋不开。

    青书一惊:“糟了,这鲜于通没将那柄带毒扇子带在身上!”

    却听鲜于通冷冷道:“宋青书,玩够了么?你说我谋害白师哥。可有凭证?”

    白观和矮老者对视一眼,又默默退回人群中。青书却是冷笑道:“没有又如何?”

    鲜于通冷笑道:“没有么…咱们便回归正题,说一说昆仑山上,朱家庄内之事。”

    青书冷冷道:“朱长龄武烈两人卑鄙无耻,死有余辜。此事无需再说。”

    沈振鸿早就不耐,听得这句,不由目欲裂,指着青书喝道:“宋青书。我姑父生前清名,岂容你诋毁?给我纳命来!”纵身跃下高台,呼地一掌,拍向宋青书左胸要害之处。

    青书抬掌一架,双脚陷进土地半寸。“收势”运起,如游鱼一般向后一仰,蹿出三丈有余,双掌横挂胸前,严阵以待。

    沈振鸿蓦地收手不攻。傲然道:“要打台上打去。台下伤了他人,却是不好。我可不似你一般。”

    青书道:“我一般什么?哼。你要打便打,要不打便不打,哪有这等好事?我偏偏在台下,你能奈我何?”

    沈振鸿一怔,半晌说不出话,继而拂袖大声道:“诸位也看到了,武当派出来的,都是似他这般的无胆之辈!”

    武当派诸人都是大怒,几个三代弟子已欲跳出和沈振鸿拼个死活,却被武当诸侠拦住。青书喝道:“我已脱出武当,所作所为,和武当没有半分干系!你再胡言乱语,我单人只剑,灭了你南少林!”

    宋远桥原本神色恍惚,听得这句,忍不住喝道:“青书,住嘴!”青书见父亲发话,到底还是噤声闭嘴。沈振鸿只是冷笑不语,望着青书,眼神挑衅。

    青书蓦地笑道:“好,好。台上便台上,咱们也好见个高下!”说着使个“梯云纵”,高高纵起,连续几个翻身,落在台上,一把抄起地上长剑,朗声道:“沈振鸿,适才我剑不在手。此刻宝刃重归,你可敢再来一战?”

    沈振鸿朗声应道:“有何不敢!”几步跨出,极速掠上高台,抬手便是一式“波罗蜜手”,招数刚猛绝伦,青书冷笑一声,长剑斜斜削出,带起一溜寒芒,显是剑刃锋利到了极处。

    沈振鸿双目一凝,他也曾练过少林密传地“金刚不坏神功”,但修为不甚深,普通刀剑也还罢了,这等神兵,挨上了势必见血。

    当即步法转动,急忙换招,往青书右肋攻去。却不料青书长剑稍稍一划,剑尖竟是对准他掌心,沈振鸿飘身退后三尺,心中骇然。他没见班淑娴和宋青书两人比剑,只道这柄长剑不过平常兵刃,宋青书剑术再高,也未必能破开自己精妙拳招。殊不料这柄剑竟是神兵,自己苦心修习的“空手入白刃”的功夫当即派不上用场。

    青书将身一晃,长剑划了一个半圆,直直从上往下劈来,沈振鸿不敢轻撄其锋,只得又退后三尺。场下诸人但见青书左劈一剑,右削一剑,打得沈振鸿毫无还手之力。总算沈振鸿精研少林绝技,功力超卓不说,一招一式也有十足打磨,尽得少林武学之精、气、神,方能保持不败。张翠山走到张松溪身后,低笑道:“四哥,看出来没有?”

    张松溪若有所悟,看了一眼张翠山,沉吟道:“这小子一剑接一剑,根本就是在画圈圈。只是威力竟然这般大。”

    张翠山笑道:“师傅要创制的,只怕就是这套剑术呢。”

    张松溪一惊:“五弟,青书已经完善了太极剑?”张翠山冷笑道:“若是完善了这套剑术,那沈振鸿还能撑到这时候?早就不知被杀了多少遍了。”沈振鸿方才出言侮辱武当,武当诸人可是对他没有几分好感,即便张翠山冲和恬淡之性,也忍不住口出恶言。

    张松溪啧啧道:“这小兔崽子,竟然修成这般剑术。几年前他若是肯听我话,每日抽两个时辰打磨剑术,今日早将这沈振鸿给败在剑底了。”

    张翠山叹道:“他当着天下英雄的面说出那等话,唉…除非他有大功于武林,抑或是朱长龄一家当真有令人发指之恶。否则是别想回到武当了。”

    张松溪也是眉头紧皱,半晌长吁一口气道:“他若不那般说,便只有自尽一途了。也罢,也罢。我等大会之后,冒着他的名号去做几件大善事。也好让大师哥有重收他入门墙的理由。”

    张翠山点头道:“也只能这般了。”

    青书对这沈振鸿也说不上恨,但绝对不会有半分欣赏。他今天被迫说出脱离武当之语,大都因为沈振鸿、鲜于通两人。是以此刻出剑绝没留半分情面,但始终未曾真正伤到沈振鸿,皆因他剑术锤炼的太少,出剑准头较之一流高手委实太差,虽是差个一分半毫,不影响整体的浑圆通透,但杀伤力不免大减。

    饶是如此,百十剑过后,沈振鸿也已被划的衣裳褴褛,几处鲜血飞溅,但究竟不过皮肉之伤,在易筋经内功化腐朽为神奇地疗效之下,伤口飞速结疤。

    灭绝师太在台下看得大是摇头,这宋青书剑意绵绵不绝,上佳精妙之处,尤甚自己,但剑术…当真是粗糙之极,狗屁不通!若是由她来使剑,五十招之内,定能斩下这沈振鸿头颅。

    忽听得“咳咳”几声嘶哑地咳嗽之声,回响在各人耳边。便是正在激斗之中的宋青书、沈振鸿二人,也是听得清清楚楚,两人都是一凛,竟似是极有默契一般,双双罢手。

    沈振鸿朗声道:“何方前辈驾临,还请现身一见!”

    众人耳边都响起一个苍老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却飘忽不定,让人听不出出处:“老朽不过江海一废人尔。只看这瞎了眼的老天不塌下来,心中气愤,偏偏无可奈何,只被气得大声咳嗽而已。”沈振鸿听他话里有话,不由一怔,登时接不下口。鲜于通却是趁机道:“老人家果然明鉴,这宋青书丧尽天良,容他活到现在,当真是老天爷瞎了眼!”

    那苍老的声音再度响起:“咳咳,老天爷错勘贤愚,不辨善恶,直叫人想为那共工氏,硬生生将它撞个窟窿!”说到这里,似乎颇为激愤,咳嗽几声,仿佛要将肺都给咳了出来,方才罢休。

    第八十四章 花明(三)

    却听那道苍老声音又低低响起:“碧霄姑娘,你且出来,当真天下英雄的面,将你想说的都说出来。”

    一阵“铮铮”的弦子响起,一个身着月白衫衣的美貌女子怀抱琵琶,袅袅娜娜的从人群之中走出,到得台前三丈,转身对着各派武林人士福了一福,开口道:“叨扰各位,妾身蒲柳之姿,风尘贱质,承老爷子的情,也能在这里说句话。”

    那碧霄姑娘叹口气道:“小女子还是有些福分的,以前常自恨不能瞻仰宋少侠的英姿风范,今日一见,方知太和儒侠,果然名不虚传。”说着对着宋青书施了一礼,青书听她这般说,忙回礼道:“岂敢,碧霄姑娘谬赞了。”

    碧霄叹一口气,说道:“常言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自古至今,我们这些贱民,都是受人欺凌的。但总算老天还略略开眼,将宋少侠这等人物赐予我等小民,总算是生机不绝。”顿了一顿,蓦地扬声道:“今天天下英雄都在此处,怎地是非不分,黑白莫辩?朱长龄、武烈两个畜生合该全家死绝,死后也要下那十八层地狱,世世不能超生!”话到后来,一股再也抑制不住的悲愤之情涌上,言辞陡然恶毒起来。她究竟没有内力在身,话语声太小,但各大派掌门都是内力深湛之辈,如何听不清她说话,都自思量,这女子和朱家武家,有何等仇恨?竟然下这般恶毒的诅咒。

    沈振鸿喝道:“兀那女子!你胡说什么!”毕竟对方是一个柔弱女子,若换了宋青书说这话,沈振鸿早就呼地一掌拍过去了。

    那道苍老声音再度响起:“哼!老朽已然说了,让她说下去。你这小子聒什么?心虚么?朱长龄功过是非。待会儿再评不迟。”这声虽是不甚大,但却仿佛摄人心魄一般,沈振鸿冷哼一声,再不说话。

    碧霄面色平静。淡淡道:“妾身本是昆仑山脚、喀什城中春月楼的歌妓。乱世之中,自幼被人拐到那等地方,原本就只求活命。即便人尽可夫,也不过舍这一具行尸走肉罢了。”

    鲜于通轻笑道:“莫不是你承这宋少侠雨露恩泽,这具行尸走肉里…又有了魂魄?”

    他这话一出,场中已有不少人轰然作笑,何太冲捋须微笑,心道:“这鲜于通,这等下流话说来浑不见脏字,果然是路漫漫其修远兮。”

    碧霄听得这话。脸色涨红,急道:“你、你无论如何辱我都行,但侮辱宋少侠这等天人一般的人物,你…你就不怕下阿鼻地狱么!”

    鲜于通笑道:“哎呦,天人……”忽听得一声冷哼,声如滔浪,直往他耳中涌来,鲜于通闷哼一声。双手捂耳,登时说不下去。

    那苍老沙哑的声音再度响在众人耳畔:“碧霄姑娘,你继续说下去。”

    俞莲舟听得暗暗讶异,这苍老声音地主人明显便在鲜于通附近,但自己却偏偏听不出来。不由大感奇怪。暗道这位老人家传声之法当真是奇妙之极。他倒不觉得这声音的主人内力有何高明之处,皆因声盖全场,以自己和大师兄、四师弟的功力,也能做到,虽不能如那道声音的主人那般出神入化。让人听不出来。但这也不过内力搬运上地差别而已。

    碧霄犹自恨恨地瞪了一眼鲜于通,方才不卑不亢的说道:“妾身有个姐妹。叫做夏红,自幼相识,是与妾身一道被卖到春月楼的。也不知这里有无到过喀什地英雄,可曾听过她的名头么?”

    南华三奇中的齐啸站出来,大声道:“五年前我三人曾游历到喀什城中,红姑娘色艺双绝,她的大名自是如雷贯耳的。”

    碧霄盈盈一福,流泪说道:“英雄金口一赞,红姐姐泉下有知,也定然是极为高兴的。红姐姐生得明丽动人,但凡见过她的,没有几个不喜欢的。本来被拐到那个龌龊肮脏地地方,谁也没承想会有个好归宿,只想着在人老珠黄之前,多多攒几个钱,好防防老。”顿了一顿,又道:“可也不知算是幸运还是不幸。我这红姐姐遇到一个心上人。是山西有名的才子,书香世家,姓陈,单名一个鸿字。”

    她缓缓说道:“两人极是恩爱,我们楼中姐妹没有不替他们两人高兴的,诸位说说,才子佳人,流传下去,也是一桩佳话吧?陈公子家境殷实,便要出资将红姐姐赎回,但妈妈说红姐姐是楼里的摇钱树,没有两千两银子是断然不肯放人的。其实妈妈虽然贪财,但也未多为难他们,红姐姐身价自然是要远远大于两千两的。陈公子身上银钱不够,当即遣家仆回家取钱。而这时,昆仑山上的大豪武烈下山游玩,和他的弟子卫璧一并,正到了喀什城中。”

    “武烈这禽兽急色如狼,进了春月楼中,当即叫了几个姑娘去作陪。也不知是谁说红姐姐乃是楼中最漂亮地姑娘,武烈当即要红姐姐出来喝酒。红姐姐其时肚里已有了陈鸿公子的骨肉,早将自己当作陈家的人,决心以后恪守妇道,一心相夫教子。如何肯再做这等事?当即一口拒绝。武烈那畜生竟丧尽天良,跑到红姐姐房中,意欲强行非礼,我冲到门口去拦,却被那卫璧一脚踢翻。适逢陈公子赶回,想是怒到极处,冲上前就要和武烈扭打。武烈当时便大怒,出手一掌将陈公子打的吐血受伤,然后一走了之。好在他下手不甚沉重,不然陈公子可就性命不保了。”

    “陈公子大是愤怒,便准备去衙门去告那师徒两人,后来却得知这两人是昆仑山大豪,乃是江湖中人,武学高明,衙门只怕对他们没甚作用。但陈公子交游甚广,陈家和武林世家赵家是世交,他当即修书一封,给赵家大公子,求他主持公道。”

    灭绝师太心头一动,扬声问道:“丫头,那个赵家,可是山西赵爵爷门庭?”

    碧霄点点头道:“听陈公子说,那是大宋皇族后裔,一套太祖长拳,天下闻名。”灭绝师太点点头,再不说话。

    众人都是肃然起敬,要知大宋虽亡,但威望仍然极高。从灭绝师太称谓之中便可听出一

    碧霄续道:“书信遣人送出,我等也就等那赵公子了。岂料过了七八日,武烈和一个儒生模样的再来到楼中,正是朱长龄那畜生,那朱长龄道貌岸然,一口一个抱歉,说是武烈酒后乱性,请妈妈不要见怪。武烈也是连连作揖赔罪。妈妈一个老鸨,哪敢得罪他们这等大户富豪?慌忙奉上茶酒,连连道歉。朱长龄当时一派君子作风,儒雅温和,让我们都以为他是真正地君子好人。客套了好一番,武烈居然贼心不死,又提到红姐姐,说是愿意纳红姐姐为第七房小妾。妈妈十分为难,派人去请陈公子。陈公子原被武烈打伤,听得这话,忍不住又被气得吐了一口鲜血。跑到堂中大骂武烈,武烈好像又是大怒,欲要大打出手,却被朱长龄拦住。朱长龄喝斥道:我朱武连环庄虽然声名不显,但也算是名门,武兄弟你这般作为,让人如何看待?对得起你武家的列祖列宗么!你再对那夏红姑娘有何逾礼行为,休怪做哥哥的不讲情面!他这话一出,我们对他都是大生好感。陈公子甚至想撤回给赵家的书函,但信已发出,赵公子已然在路上了。”

    “他两人走了之后,倒也相安无事,约莫过了二十余日,陈公子的家仆携一干大汉,抬了五千两雪花白银前来。陈公子得到赵公子书函,说是不日便到,他大喜过望,说道:赵家哥哥前来为我主婚,那是再好不过了,想如此一来,爹爹也无话可说了。其实陈老爷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却不大赞成陈公子娶个烟花女子回家。但他爱子如命,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三日之后,赵公子果然到了,陈鸿公子和他喝地酩酊大醉,第二日上,陈公子便在君子楼大摆宴席,足足五天五夜地流水席,全城狂欢五天,我们也都是极为高兴的,所有姐妹合力绣了一幅。”

    说到这里,碧霄双目微微泛红,惨笑一声道:“常言道: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但仿佛这柳暗花明之后,竟是悬崖峭壁,悬崖之下是万丈深渊,死路一条!”

    第八十五章 花明(四)

    场上诸人都觉不可思议,人也赎了,亲也成了,还有什么事能发生?莫非朱武二人还能抢亲不成?

    只有张松溪面露深思神色,他虽已猜到几分,但究竟不甚确定,忍不住问道:“碧霄姑娘,接下来发生了什么?”

    碧霄伸手指着台上的沈振鸿,恨声道:“便是这位大爷的姑父,与那位武庄主一并做的好事!”沈振鸿一愣,方要说话,又听碧霄续道:“赵公子见红姐姐和陈公子已然喜结连理,他说朱长龄武烈都是昆仑山有名的侠客,做出那等事来,可能当真是酒后乱性而已,而他尚有要事在身,便匆匆告辞了。那天是腊月初七,天气甚冷,风大的吹得人眼睛疼。至今两年,妾身仍是记的清清楚楚。那天傍晚,一伙强徒手持弯刀,约莫有七十来人,闯入春月楼来,逢人便杀。当时妾身在地窖取腌肉,听得响动,偷眼一觑,登时给吓傻了。诸位英雄,你说都是爹生娘养的,我们沦落风尘,但也是活生生的人命吧?那伙强徒口口声声说是明教五行旗弟子,将我们春月楼中老幼连同客人一并杀了个干净,却偏偏放过陈公子和红姐姐,裹挟了他们两人,然后呼啸而去。”

    沈振鸿冷笑道:“这是明教中人所为,干我姑父何事?”

    碧霄冷冷看他一眼,却不答话,只道:“妾身在地窖里躲了约莫一个多时辰。听得渐渐没响动了,才敢出来。走出楼一看,便见尸横遍野,血流成河,一条街地人都死绝了。卖酥油饼的徐老头,耍猴戏的彭师傅,一个一个,都被削掉脑袋,堆在街头。置于那堆人头顶端的,居然是赵公子的人头!”

    “妾身当时吓得坏了。呆在地上坐了好久,才想到要去衙门报案。可是等我跌跌撞撞穿街走巷的赶到衙门口时。却发现大门上用鲜血写着八个大字敢出大门者,杀无赦,落款一行小字是锐金旗掌旗使庄铮。那几个字写的当真是龙飞凤舞,迥劲挺拔。妾身敲门良久,却始终没人敢应,于是便只能先去柳荫街的方姐姐家住。大约过了两三天,妾身也渐渐从惊吓中清醒过来。妾身虽然愚鲁,但也察觉到不对,为何那伙强徒当时并没杀死红姐姐和陈公子?只是将他两人挟持而去?莫不是已然将他们杀了,只是妾身没发现而已?当时死难者的尸首都被衙门收殓。却并未下葬,于是妾身壮着胆子去衙门里,一具一具地看,却始终没有发现陈公子和红姐姐的尸首。”

    张松溪蓦地叹道:“山西陈家,两年前惨遭灭族之祸。无一人生还,陈公子可是那家地么?”

    碧霄垂泪道:“大侠明鉴,正是陈公子本家。”

    灭绝听她字字句句,虽未明指,但却意在朱长龄武烈两人。忍不住道:“那不是明教大魔头杨逍所为么?”

    张松溪叹道:“江湖上冒名顶替之事。何其多也?谢逊杀人之后也不在墙上血书混元霹雳手成昆么?”他说这话,却是暗指朱长龄冒杨逍之名行恶了。

    沈振鸿喝道:“张四侠。你此言何意?”

    张松溪冷冷道:“且听碧霄姑娘往下述说,阁下急什么?”说着对碧霄一抱拳,道:“姑娘还请继续。”

    碧霄盈盈一福,伸袖擦干眼泪,说道:“当时妾身越想越觉得奇怪,也越觉得不安。想到陈公子和红姐姐若是未死,定然想方设法逃回太原老家去。但他俩如遭不幸,我这个做姐妹的,也得让陈老爷子他们知道不是?”

    “但此去山西有千里之远,我一个弱女子又如何能够?好在妾身有个常客,是喀什地大商人,正好要运一批药材去山西。妾身承他商队护佑,好歹到了太原境内。商队里有个会武功的刘老爹,在打听到陈家在何处之后,便由他带着妾身前往陈家。”

    “陈家书香世家,府邸落座在太原城外郊区。刘老爹带我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忽听得刀兵之声。刘老爹说这只怕有祸事,当即循声而去,我两人蹑足屏息,来到一面墙后。忽听得一阵哈哈大笑声响起:陈老爷子老当益壮,春秋笔法果然名不虚传。然后一个极为苍老的声音响起:哪里,朱老弟你的一阳指书才是了不得的绝学。妾身听前面那个声音本就极为耳熟,此刻听到这个朱字,登时想起这便是那个朱长龄!”

    “刘老爹低声打趣道:原来是切磋武功,这比试的两人功夫可了不得呀!然后又听得朱长龄笑道:老爷子文武双修,令郎却是不大精通,惜哉,惜哉!陈老爷子道:他天生身子虚,可练不得武,这次还需多谢朱老弟你将他从明教手中救出两人说了许久的话。我在墙外听得红姐姐和陈公子平安无事,不由大是欢喜,当时便觉得那朱长龄便是观音菩萨,如来佛祖,不不,便是满天神佛都不及他。”

    “我正准备进庄相认,忽见一队身着黑衣,手执长刀的人从那边林子里冲出,喊打喊杀,冲进庄里,见人便砍,领头一人极为勇悍,一刀便将一人劈成两半。刘老爹当时便叫我快逃,但红姐姐和陈公子还在里头,我又怎能抛下他们不理?但我确实被吓得脚软,挪不开步子,只在那处灌木丛里藏着。刘老爹见拉不动我,便一个人逃了,那领头的黑衣人仿佛看到刘老爹,纵上前去,扬手一刀便将他劈成两断。我被惊得话也说不出来,只能见他们一个一个的杀人。忽见陈老爷子和朱长龄纵身出来,朱长龄和那群黑衣人游斗,陈老爷子敌住那领头地黑衣人。”

    第八十六章 花明(终)

    “妾身从门外望去。可能是陈老爷子年老力衰了吧,渐渐抵敌不住那个黑衣人攻势。便见陈老爷子手中判官笔蓦地银光暴涨,然后退到朱长龄身边,扫开几个黑衣人,在朱长龄耳边低低说了几句。”

    “我远远瞧见朱长龄神情悲愤,似乎正要往后堂退去,蓦地他跨上一步,将手中判官笔捅进陈老爷子后腰。陈老爷子大叫一声,当即倒地而亡。那群黑衣人齐声大笑,撤开蒙面,那领头的,正是武烈那个禽兽,他徒弟卫璧也赫然正在其中!朱长龄和武烈将陈家的残余人众一一杀完,总之我是没见一人从大门逃出的。来来往往的,尽是些搬运箱子的黑衣人,这些箱子有大有小,竟有十余口之多。有两人似是极累,手一松,箱子跌落在地,滚出十余锭雪花白银。我方才知道,陈老爷子定是将家中藏银之处告诉朱长龄,朱长龄得知这个消息,二话不说便杀了他,真是豺狼之性,恶毒至斯。”

    “后来但见武烈那禽兽将一个女子拖到门外,我一看之下便呆了,竟然是红姐姐!武烈将红姐姐吊在一棵大树上,用蘸了水的柳条反复抽打红姐姐腹部。也不知过了多久,红姐姐原本一声不吭,后来大叫一声,一滩血、血肉登时从她身上落下。可怜她已有约莫四月身孕,竟然被武烈生生鞭打到胎死腹中!”

    灭绝师太霍地站起身来。一拍座椅扶手,喝道:“那等禽兽合该千刀万剐!”那座椅吃受不住她内力,登时散架,一个峨嵋弟子忙站起身来,将座椅让给师尊。

    碧霄颇带感激地看了一眼灭绝师太,续道:“武烈用水将红姐姐泼醒,似乎低低地说了些什么,红姐姐啐了他一口。他大怒不止,好像又说了什么。唤了一堆黑衣人,我也不知多少个。当众将红姐姐衣服剥光,便要行那禽兽之事。忽听得朱长龄大声道:“贤弟。这等风尘女子,要来作甚?没的脏了自己身子。”他飞步上前,左手提着一个血淋淋的人头,我定睛一看,竟是陈公子的。那畜生右手一抖,判官笔飞掷而出。那判官笔笔锋锐利,从红姐姐喉间刺入,哪里…哪里还有活的道理?我知道红姐姐已然惨遭不幸,再不忍看,只想着留着自己一条贱命。好让朱武两人露出禽兽的真面目,让天下英雄为我红姐姐夫妇,主持公道。”

    说到这里,她又是盈盈一福,场中诸人都是义愤填膺。这等残杀孕妇之事,便是邪道中人也是不屑于做,朱武连环庄虽然名声并不如何大,但也算是白道有头有脸的人物。沈振鸿默不作声,蓦地扬声喝道:“兀那女子。这事乃是两年前发生。你怎地今日方才说出?哼,我姑父谦谦君子。你在他死后败他名声,念你是一女子,我也就不予追究,你速速退去,莫让我再看到你!”

    碧霄手指轻拂,琵琶弦响,蓦地扬声道:“我这等卑贱之人,原本也死不足惜。何苦去污蔑别人?方才所言,若有半句虚话,便让碧霄遭天打雷劈,死无葬身之地!”

    这一番话掷地有声,便是沈振鸿也被他说的哑口无言。却听碧霄续道:“我一个风尘女子,也不是江湖中人,当时说出这等事来,不过找死而已,抑且妾身在山西无亲无故,只能先随商队返回喀什,暗自结纳英豪,等待时机。殊不料半年之前,妾身一个客人说朱武连环庄两位庄主惨死,一干庄丁也被杀的一干二净。这等手笔,这等魄力,当真是大快人心!”

    说着对青书盈盈下拜,落泪道:“宋少侠?( 武当宋青书 http://www.xlawen.com/kan/40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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