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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2 部分阅读

    今日着想追上“绑票的小贼”,夺回爱孙,已是难了。

    曹寅冷笑连声,道:“哼哼,师太要为门下报仇,便请下手罢!”

    转身朝庵内走去。

    以九难师大的身份、地位,自然不会朝不还手的敌人出招的了。

    九难师太微微一笑,拂尘挥处,瞬间不见了踪影。

    韦小宝揉揉眼睛,坐起身来的第一句话,便是大骂茅十八:“茅十八大乌龟,茅十八大王八,他奶奶的谋财害命的茅十八,见色起意的茅十八,杀千刀、下油锅的茅十八!……”

    韦小宝出身市井,骂人的话阴损毒辣,并且骂上三天三夜不带重样儿的。、”

    正巧茅十八端了一盆鸡汤进来,朝他面前桌子上一放,也骂道:“他奶奶的韦小宝,骂够了没有?老子这盆鸡汤有穿肠的毒药,你敢不敢吃?”

    韦小宝道:“你有甚么狗屁毒药了?无非是下三烂、下六烂、下九烂的蒙汗|药罢了。老子还怕了你不成?他奶奶的,不吃白不吃。”

    肚子饿极,一口气喝了大半盆鸡汤。

    韦小宝这才抹抹嘴,笑道:“茅大哥,你这是唱的哪一出戏啊?”

    茅十八也笑道:“双儿姑娘落在了曹寅的手里,我便想了个主意,将曹家的宝贝疙瘩命根子掳了来,叫他用双儿来赎。不想你韦兄弟也在那里,老子便顺手牵羊,将你一并绑票啦。”

    韦小宝一听,心里也是极为感动,道:“茅大哥,你对韦小宝真好!”

    茅十八道:“这算甚么?你茅大哥这条小命是你韦兄弟给的,如今双儿姑娘被劫,你茅大哥再不出力,还算个人么?不过,今日若不是九难师太出手,咱们两个只怕不能全身而退了。”

    韦小宝惊喜道:“我师父?她在哪儿?”

    茅十八道:“她老人家走了。”

    韦小宝失望之极,道:“她走了?师父,你怎么不见弟子一面?”

    茅十八道:“他奶奶的韦兄弟,你简直糊涂之极!九难师太何等的身份,岂能搀和在绑肉票这等江猢不齿的下流事里么?”

    韦小宝心里却是大不以为然:“动手过招是为了得胜,绑肉票同样是为了得胜,又有甚么上流、下流之分了?师父忒也迁腐得可以。”

    嘴上却附和道:“那是,这等下流的事体,自然都是下流的人做的,哪能堕了师父的令名?”

    茅十八笑骂道:“他奶奶的韦小宝,你这不是骂你茅大哥自甘下流么?”

    韦小宝道:“这又不是,曹寅若是与你茅大哥单打独斗,你即便不敌,拼了性命也要奉陪;如今他劫持了双儿作为人质,却是他下流在先,咱们下流在后……不,是他自甘下流,咱们却是上流,大大的上流。这便叫以甚么之道,还治甚么之身,哈哈!”

    二人纵声大笑。

    笑了一会儿,韦小宝忽然道:“茅大哥,这事儿只怕有些不妥。”

    茅十八道:“有甚么不妥啊?不是以甚么之道,还治甚么之身么?”

    韦小宝道:“不是这个不妥,曹大花脸自盐枭手里买的那个双儿我见到了,那双儿可不是这双儿,与老子的老婆相差了十万八千里呢!”

    茅十八道:“原来是这个。韦兄弟,你可上了曹寅的大当啦。”

    韦小宝问道:“她不是双儿么?”

    茅十八道:“这倒不是。那个双儿确实也是曹寅买的,也确实是从盐枭的手里买的,更巧的是,她也确实叫双儿。”

    韦小宝奇道:“他奶奶的,天下竟有两个双儿?这两个双儿又偏偏碰到了一块?”

    茅十八道:“是的。曹寅老好巨猾,花了十万银子,买了双儿姑娘,大约知道你韦兄弟难缠,又花了二千银子,从盐枭手里买了另一个双儿。”

    韦小宝笑道:“老子的亲亲好双儿,有闭花羞月之容,落鱼沉雁之貌,卖了十万,值!

    那假冒的双儿却是只卖得两千,真是一分钱一分贷,货真价实,童叟无欺,公道得紧。”

    想了想,又问道:“茅大哥,这许多的内情,你怎么知道的?”

    茅十八道:“自从那日在丽春院里,我使刀误伤了你之后,又被曹寅击了一掌,养了月余才养好了伤。扬州是我的老窝,我便在扬州东游西荡。

    “说来也巧,五天之前的那个夜晚,我到城外想找老财主周扒皮借几两银子使使,碰上了两个盐枭,两位老兄哺哺咕咕,一个道:‘老子拼了性命,掳了双儿那女魔头来,卖了十万两,却只得了二百两银子。他们坐地分赃,却成千成万的拿,太也不公!’“另一个道:

    ‘你知足罢。你听说过没有?那女魔头的老公是个有名的泼皮无赖。’韦兄弟,那可是盐枭骂你,可不是我。”

    韦小宝笑道:“这有甚么?我自己也知道我自己是泼皮无赖小流氓啊?”

    茅十八学着那盐枭的话,接着道:“‘小流氓厉害得紧,手眼通天,日后若是寻仇,咱们俩的小命保不保得住,还难说呢。’“先前的那盐枭道:‘你又不是没在场,那小子落在了咱们胡达胡师父的手里,又是卖给丐帮的,他哪里逃得出来?’”

    韦小宝心里说道:“两个盐枭既是提到了胡达,这话对样了。”

    茅十八又道:“另一个盐枭道:‘丁老三不知从哪里弄了个小表子双儿,才卖了两千两银子,倒是他一个人独吞了,还有公道么?’“先前那盐枭笑道:‘你想多分银子,倒也不难,也去做龙头老大的小舅子啊?’“另一个盐枭大怒,道:‘他奶奶的,你才是龙头老大的小舅子!’“两人说着变了脸,我一个箭步冲了过去,一只手卡住一个人脖子的大椎||穴,笑道:‘两个小舅子,都给老子乖乖地站住了!’”

    韦小宝笑道:“两个小舅子落在阎王爷手里,大概也只有乖乖的份儿了。”

    奉承得茅十八心中极是熨贴,道:“两个小子顿时傻了。我道:‘你两个将两个双儿的甚么事,一五一十地告诉我,谁说得对了,我赏他二百两银子;哪个要瞒了一句话,老子拧断他的脖子。要银子还是要脖子,哼哼,二位掂量着办罢。’”

    韦小宝道:“茅大哥这话问得可不大对头,银子要要,脖子更得要啊。”

    茅十八道:“其实我就是吓唬吓唬他们。

    “岂知其中的一个经不住吓,筛糠般地籁籁发抖,道:‘我说实话,我说实话。那两个双儿一个是妓院里的小表子,一个却是大有来头,是甚么鹿鼎公、驴鼎公的老婆。’”

    韦小宝哗了一口,道:“鹿鼎公就是鹿鼎公了,哪里又冒出一个驴鼎公来?”

    茅十八道:“我当时也没有闲心抓他的话柄,追问道:‘你们将鹿鼎公的夫人卖与谁了?’“他说道:‘这后来的事儿就不是我们兄弟经手的了,听他们说,是卖给了江宁织造曹……,“这时,另一个盐枭却打断了同伙的话,哈哈大笑起来,我道:‘他奶奶的,你笑甚么?’那盐枭冷笑着对同伙道:‘兄弟,不就是二百两银子么,你胡扯一通?同你说,这个你就不如我知道的清楚明白了。’“我道:‘你知道,你来说,银子归你。’“岂知那人却极是强拗,道:‘你这般狠霸霸的做甚么?官老爷审案子么?你松开手,我便老老实实地告诉你,老子赚了你这二百两银子;这般硬逼,老子却是宁死不招!’“俗话说:‘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我的手一搭上两人的脖颈,便知道他二人的武功、内力都是平平,心道:‘老子便放开你,你能跑了不成?’便松了手,道:‘好,你来说。’”

    韦小宝叫道:“茅大哥要糟!”

    茅十八奇道:“你怎么知道?”

    韦小宝道:“这个人八成玩的是甚么缓兵之计,缓将之计。”

    心里道:“这有甚么奥妙?老子被迫无奈,连投降的事都做呢。”

    茅十八叹息道:“若是韦兄弟在场,那就好了。我的手一松开,那人竟迅疾无比地拔出匕首,一下子插入他伙伴的心窝里。”

    茅十八继续道:“我大惊,重又抓住了他的脖颈,喝道:‘你做甚么?’“那人并不反抗,扶住了快要咽气的同伙,幽幽说道:‘兄弟,咱们盐枭虽说在江湖上并不是甚么了不起的帮派,可咱们自己要瞧得起自己。龙头大哥处事确实不公,不过,咱们窝里怎么斗都可以,就是不能借了外人的手来出自己的气。嘿嘿,嘿嘿,那不是忒也叫人家名门正派瞧不起了么?”

    “韦兄弟,你是知道的,你茅大哥历来吃软不吃硬的,我敬服他武功不济,倒也是一条汉子,便松开了手,道:‘你走罢,我不难为你。’“那盐枭惨然道:‘谢谢你啦。不过。

    我们盐枭的规矩,你也一定知道,那盐毒之苦么,哼哼,哼哼,也是不用提了。’“我常在江淮一带行走,知道盐枭对于叛逆之徒的惩治极为严酷。”

    “那盐毒是从盐里炼制而出,将人不论是甚么部位划破了口子,撇了盐毒,便无药可治,浸人体内,苦不堪言,在七天七夜之后才得死去。”

    茅十八沉默片刻,道:“说完,那盐枭倒转匕首,猛地插入自己的心窝……”

    茅十八一生闯荡江湖,见过多少惨烈的场面?却是不知为甚么,对这两个盐枭之死,心中极为黯然:“他奶奶的,人这东西忒也没味儿了,人家不杀你,你他妈妈的自己抹脖子。”

    韦小宝岔开了话头,道:“茅大哥,后来你就找双儿去了?”

    茅十八道:“那盐枭说,你也被抓住卖了。我想,韦兄弟是个福将,又是狡猾多端……”

    韦小宝笑骂道:“他奶奶的,甚么叫狡猾多端?那叫小白龙韦小宝雄才大略,赛过诸葛之亮,甚么甚么之中,甚么千里之外。”

    茅十八道:“我与曹寅交过手,知道那鹰爪孙爪子极硬,又老好巨猾,双儿姑娘落在他的手里,只怕是大大的不妥,便急忙赶了去,却是真的找到了那个小表子双儿姑娘。”

    韦小宝道:“那小表子我也见着啦,生得也是稀松平常,哪里能值二千两银子?哼哼,曹大花脸色中饿鬼,肯出这等大价钱。”

    茅十八不理他胡说八道,接着说道:“可无论如何,也找不到真双儿姑娘的踪迹。我想,江湖上传闻,总是不尽不实的居多,莫非盐枭以讹传讹了?

    “然而总是放心不下。

    “那一日我乘着黑夜,冒险潜入曹寅的窗下,忽然听得一个粗嗓门道:‘曹大人,快刀斩乱麻,你得痛下重手才是!’“曹寅咕噜咕噜地吸水烟,半晌道:‘唉,我也有我的为难之处。我与韦爵爷一殿为臣,这事儿也不能太过急躁,撕破了面皮,大伙儿无趣。还是谨慎为是,留些相见的余地。’”

    韦小宝笑道:“曹大花脸与我交情不浅哪!”

    茅十八道:“那人嘿嘿冷笑,道:‘曹大人做事滴水不漏,卑职当真佩服得紧。不过么,若是此事没个痛快了结,上头追究起来,哼哼,大人担当得起,卑职官小职微,却是罪无可赦的。’“曹寅声音极是不乐,道:‘既是上命差遣,咱们理当竭尽全力,同舟共济才是,又分甚么你我了?再者双儿姑娘她软硬不吃,你不是也没有办法了么,怎能都算在我的头上?’”

    韦小宝一怔,猛地跳了起来,道:“甚么卑职、大人?

    甚么上命差遣?曹大花脸是江宁织造,连江浙巡抚也让他三分,能够差遣他的,除了朝廷,还能有谁?难道是小皇帝叫他抓了双儿?”

    茅十八道:“韦兄弟,老哥哥甚么都服了你,就是一件,你对鞑子皇帝不能一刀两断,老哥哥一百二十分地看不惯。那一日,我遇到了顾炎武顾老先生,他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人家真正是有学问的人,这八个字真正对了我的心思。”

    韦小宝道:“他奶奶的,他有学问,老子就没有学问了么?”

    茅十八笑道:“你的学问大得紧哪!我问你,‘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是甚么意思?”

    韦小宝道:“老子懒得掉书袋。”

    茅十八道:“不懂了不是?其实我也不懂,还是顾老先生解释了我才知道的:满清鞑子不是我们汉人,自然不会与我们汉人一个心思。”

    韦小宝道:“是我族类,心眼儿就定准不异了么?崇帧皇帝是汉人,怎么杀了忠心耿耿的汉人大忠臣袁崇焕?

    李自成是汉人,怎么逼死了崇帧皇帝?”

    茅十八一怔,道:“讲歪理儿,老子可不是韦小宝韦爷的对手。不过,人家顾老先生是大有学问的人,总不会错的。依我看哪,鞑子皇帝对你也未必存有甚么好心,你还是小心些的好。”

    韦小宝心道:“对老子存了好心的人、又有几个?”便转了话头,道:“我自然明白。

    茅老兄,咱们还是接着来说双儿罢。”

    茅十八道:“我知道曹寅的狗爪子确实厉害得紧,不敢在窗外等得时间太长,便潜出了曹府,在一个僻静的地方,等待着与曹寅说话的人出来。”

    茅十八继续道:“不大一会儿,一个身着夜行衣靠的蒙面男子走了出来,我出其不意,从暗中暴出,伸手便锁拿他的‘命门||穴’。”

    韦小宝笑道:“茅大哥,偷施暗算么?”

    茅十八正色道:“姓茅的虽说武功不济,却是自来不做这等下三烂的勾当。是以在出手之前,已是提前喝了一声:‘好朋友,留下罢!’”

    韦小宝心里骂道:“他奶奶的,你不是死要面子活受罪么?”

    果然,茅十八苦笑道:“岂知那鹰爪孙极为了得,虽是仓促之间,却是处变不惊,倏地转身,与我对了一掌。

    他气态悠闲,站立不动,我却‘噔噔噔’倒退了三步,猛地将后背靠在墙上,心里血气翻滚,‘哇’地喷出了一口鲜血。

    “蒙面男子笑道:‘到底谁留下来啊?’“说完,出手如电,径直拍向我的胸脯。我一时真气难续,呼吸也是不喝,哪里能够出手还击?眼瞅着必死无疑,只得闭目待死。

    “蒙面男子却倏地转身,将掌力击向了后面。

    “原来是九难师大出手救了我。

    “蒙面男子仓促一掌,却也将九难师太袭向他背心的拂尘击歪。”

    韦小宝武功不高,识见倒是不低,道:“世上有几人能是我师父的对手?想必我师父与你一样,不肯偷施暗算,是以未出全力而已。”

    茅十八奇道:“韦兄弟的武功,想是大有精进,确实如你所说的那样。不过那人的武功,也实在是匪夷所思,连你师父九难师太也极是佩服。她当时说道:‘阁下的武功高明得紧哪!’“那人笑道:‘能得九难师大的夸奖,在下三生有幸。

    不过若是师太使出全力,这一招“净瓶杨柳”,已是取了在下的性命了。’“九难师太摇摇头,也笑道:‘不,其实贫尼已是输了。’“蒙面汉子愕然,道:‘师太手下留情,在下感激不尽,说输了甚么的,不是羞辱在下么?’“九难师太道:‘阁下能说出贫尼的武功路数,贫尼对阁下的武功却是一无所知,贫尼岂不是已然输了一招了么?’“蒙面汉子沉默一会,道:‘师太见谅,在下本该将师门、来历禀告你老人家,无奈师尊严命,不得泄漏他老人家的名讳。’“九难师太点头道:‘我知道了。不过这位茅十八茅爷,与贫尼倒是有些渊源,阁下看在我的面子上,揭过这段梁子罢!’“蒙面汉子道:‘这个何需师太吩咐。在下也不敢让茅爷为难。师太,在下告辞。’“九难大师微微一笑,道:‘见了老怪物,代贫尼问候他罢。’“蒙面汉子一怔,未置可否,却是极其恭顺地向九难师太躬身行礼,如飞而去。

    “我急了,道:“师太,放他不得!’“九难师太道:‘此人身手不凡,强留他也难,不如大方些,让他去罢。’“我道:‘他身上担着极大的干系呢!’“九难师太道:‘不就是双儿那丫头么?此事曹寅做得极为隐秘,解铃还需系铃人。解救双儿,还得找曹寅才是。’“我道:‘就是这事为难,那曹寅是朝廷大官,武功又极高强,我想了许多主意,也没有得到双儿姑娘的真实信息。’“九难师大沉吟道:‘曹寅也是武林成名人物,做事却怎地如此鄙劣?绑肉票么?听说他有个宝贝命根子孙子,将心比心,若是他孙子被人绑票,他的心里如何想法?’“我心中一动,道:‘他奶奶的,有他曹寅初一,就有我茅十八十五!

    老子也将他的宝贝孙子劫了,叫他拿双儿姑娘来换。师太……’“我抬头一看,师太不知甚么时候走了。”

    韦小宝笑道:“我师父要面子,不愿意搀和到这等绑票公案里去。”

    茅十八也笑道:“老子本来也是要面子的,不过为了小王八蛋韦小宝,也只得不顾身份,做上一回绑票的土匪啦。”

    虽是说笑,韦小宝心中也着实感激,道:“茅大哥,你将曹雪芹那个小肉票放在哪里了?可得好生保护,让曹大花脸抢了去了,那可大大的不妙。”

    茅十八道:“这是在扬州,可不是曹寅的老巢,他要做甚么手脚也难。再说,曹雪芹是他曹家数代单传的命根子,曹寅也不敢太过冒险。”

    听说是扬州,韦小宝大喜道:“乖乖隆的冬,猪油炒大葱,老子杀回老家啦,这可是他奶奶的衣甚么还乡了,老子面光得紧。”

    说着,韦小宝又道:“茅大哥,你将曹小花脸带了来,让老子扒了他的裤子打屁股,他奶奶的,出出心里的这口恶气!”

    茅十八愕然道:“甚么大花脸、小花脸的?”

    韦小宝笑道:“就是曹雪芹啊。茅大哥,我告诉你,让你长个见识:他爷爷是曹大花脸,他爹爹是曹中花脸,曹雪芹不就是曹小花脸么?”

    茅十八伸手揭开韦小宝床里面的被子,道:“韦兄弟,你看这是谁啊?”

    ——曹雪芹的身子露了出来。

    曹雪芹正在酣睡,脸色红扑扑的,呼吸犹如饮了醇酒一般。

    韦小宝捏住了曹雪芹的鼻子,笑道:“小花脸,睡得香么?起来与你爷爷玩玩好么?”

    曹雪芹酣睡如故。

    韦小宝问道:“茅大哥,这小花脸怎么了?”

    茅十八笑道:“没甚么,你茅大哥怕他小孩儿调皮不听话,点了他的昏睡||穴。”

    韦小宝勃然大怒道:“你奶奶的,咱们也是江湖成名人物是不是?这样折腾一个屁事不懂的小小孩童,还要脸不要啊?”

    茅十八也恼羞成怒,道:“你奶奶的,小花脸是你祖宗么?你这等护着他!”

    可茅十八骂归骂,尽管心里有气,还是立即出手,解开了曹雪芹的||穴道。又从鼻孔里“哼”了一声,掉头走了出去。

    过了好一会儿,曹雪芹才醒了过来,一眼看到韦小宝,翻身坐起,迷茫地揉揉眼睛,问道:“前辈,这是在甚么地方啊?”

    韦小宝将手指放在唇边,“嘘”了一声,道:“你不要说话,咱们被强盗绑票了。”

    曹雪芹道:“甚么叫绑票啊?”

    韦小宝道:“就是绑了孩童来卖银子。”

    曹雪芹不解道:“卖银子?孩童也不是牲口啊,怎么能买卖。”

    韦小宝心道:“他奶奶的,小花脸安富尊荣,甚么也不懂得。”

    想了想,说道:“怎么不能?越是富贵人家的孩童,越能卖出个好价钱的。”

    曹雪芹道:“前辈,他们将你与我一块儿绑票,你也是富贵人家的孩童么?”

    韦小宝笑骂道:“老子是甚么孩童了?更不是甚么富贵……”

    忽然心里涌出个念头:“曹大花脸将老子的亲亲好双儿买了去,此时也不知叫老子戴了十七二十八顶绿帽子了,老子也不能善罢甘休。对,老子将他十七二十八代单传的宝贝命根子,弄到花花世界里走上一走,叫他好好长长见识罢。”

    眼珠子“骨碌骨碌”地转着,自己盘算了一会,极是得意:“你叫老子戴了绿帽子,老子叫你曹家出一个古往今来、独一无二、天下第一的无行浪子,曹大花脸,你可赚足了便宜哪!哈哈!”

    (庸注:数十年之后,中华文学史上出现了一部最大的“Yin书”《红楼梦》,书中的主人公贾宝玉自称是“天下第一Yin人”,不知其作者曹雪芹,这次与天下第一小流氓韦小宝结伴的扬州之行有没有关系?只得有待红学家的考证了)心念一动,韦小宝改口道:“我当然更是富贵人家的……出身了。我同你说,我的家里比你们曹家啊,不知富贵了多少倍呢!”

    曹雪芹摇头道:“我们曹家有甚么富贵的?不过是面子上的事罢了。我常常听得父亲在背后长吁短叹,说甚么大有大的难处,千里搭凉棚——没有不散的宴席,咱们曹家外表上‘烈火烹油、鲜花著锦’,骨子里其实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说完,神色竟是黯然。

    韦小宝奇怪道:“曹大花脸的家教,其实也是一塌糊涂,弄得子孙后代也不会说话,说出的话也没有人听得懂。一百只足是甚么虫?蜈蚣么?可哪里有一百只足的蜈蚣?他奶奶的,曹家的蜈蚣生了这许多的足,怪不得曹大花脸总是狠霸霸的。”

    想了半日,韦小宝也没有弄清“百足之虫”,便自语道:“反正曹家也不会出甚么好虫,定然是一条大大的坏虫也就是了。”

    曹雪芹道:“前辈……”

    韦小宝急忙打断他的话,道:“不要吭声,我们俩赶快逃命要紧。待会儿那强盗来了,保不准要将你蒸煮蘸了酱油吃了。”

    曹雪芹吓得打了个冷颤,道:“前辈,人,人也是能,能吃的么?”

    韦小宝道:“怎么不能?童男童女的肉最嫩,强盗更是喜欢的。”

    见将曹雪芹吓得够了,韦小宝又安慰道:“不过你放心,有我在,他们吃不了你。哼哼,老子发起脾气,咱们俩合伙,将强盗蒸煮来吃了也说不定。”

    注:韦小宝与曹雪芹在万寿庵遭劫,实有其事。万寿庵是曹雪芹的家庙,曹雪芹的祖父曹寅在上康熙的奏折中明确提及家庙“万寿庵、水月庵,,两处,曹雪芹在《红楼梦》中也有描写。水月庵原址于1980年在今江苏省南京市珠江路大平桥南找到,万寿庵遗址也于1991年3月14日在南京中山东路289号和291号被确证。

    第十六章 烟花轻尘闹市井 倩影重彩铸红楼

    曹雪芹道:“我怕……我不要他吃我,我也不吃他们……”

    韦小宝一把拉起他,压低了声音,道:“那咱们就快逃罢!”

    夕阳西下,旖旎扬州销金窟,正是好时光。

    韦小宝人熟地熟,拉着曹雪芹,三拐两拐,已然到了丽春院门首。

    韦小宝将曹雪芹拉进了左近一家成衣店里,抛出一小锭银子,道:“王老三,快拿两套衣衫来,一套大人的,一套孩童的。”

    那王老三是成衣店的老伙计,韦小宝如曹雪芹这般大时,常来这成衣店玩要,韦小宝因此认识他。而韦小宝此时已然长成一个汉子,又是衣着华贵,王老三却是哪里去认识他?

    王老三依言取了衣衫,任韦小宝挑选。

    韦小宝将曹雪芹装扮成了书童模样,自己却装扮成了文士,一领青布长衫,一把大大的折扇,随时将自己的真面目遮盖住。

    还是怕母亲韦春芳发觉了,便讨了一贴狗皮膏药,贴在脸上,足足将面孔遮住了半边。

    丽春院已是装修了门面,显得豪华多了。

    韦小宝心里道:“我妈妈有了钱,到底也会做些生意啦。”

    韦小宝轻摇折扇,一步三摇,踱了进去。曹雪芹不知道这是甚么地方,也不知道来这里做甚么,紧紧地跟着韦小宝,寸步不离。

    见来了客人,立时便有一帮子浓妆艳抹的女子围了上来。及至看到韦小宝一介穷儒的模样,又一个个地散了去。

    韦小宝心里大骂:“辣块妈妈不开花,表子的眼最为势利不过!真正是人要衣装,佛要金装,老子换了行头,连表子也不理了。”

    韦小宝自己找了桌子坐下,让曹雪芹侍立在身边,操着京腔,慢腾腾道:“丽春院的姑娘好大的架子啊,怎么来了客人,也不招呼?”

    众妓女你看我,我看你,嘻嘻笑着不动。半天,才有一个半老徐娘走了近来。

    韦小宝心里着恼:“欺负老子没钱么?他奶奶的有限不识泰山,有眼不识嵩山,有眼不识五台山!老子若不是看在丽春院的老鸨是我妈妈的份儿上,先砸了这鸟院子,再让扬州知府叫甚么慕天颜、慕地颜的,带了兵马,绑了老表子、小表子去衙门,先他奶奶地扒了裤子打屁股,再在衙门前枷号示众!”

    中年女子道:“老爷,甚么事啊?”

    韦小宝笑道:“本老爷到了院子里,你说该是甚么事啊?你给我找几个清倌人,先打打茶围,侍候得本老爷高兴了,晚上再摆三桌花酒。”

    中年妓女慢慢道:“启禀老爷,丽春院的规矩,是要开门利市的,老爷要见姑娘,那也不难,不过要先给赏钱才是。”

    韦小宝心里道:“丽春院甚么时候兴起这等规矩了?

    哼哼,当老子是没嫖过院子的雏儿么?”

    当下,将一张一百两的银票,朝桌子上一拍,道:“你当本老爷不知道行情么?告诉你,这调调儿,咱们可是行家!打茶围是一个姑娘五钱银子,做花头是三两银子,‘大茶壶’和娘姨,都是五钱,本老爷今日兴致好,一律成双加倍的给。”

    一连串“行话”说了出来,再加上那一百两银票,那妓女真正刮目相看了,忙将脸上堆满了逢迎的笑,一迭连声道:“原来老爷是行家里手,真正失敬得紧。老爷,我这就招呼姑娘侍候。”

    说着,便站起身。

    韦小宝拦住她,道:“本老爷忽然又没兴致了。你只将妈妈请出来罢。”

    他口中的“妈妈”,其实是一语双关:院子里将老鸨称为“妈妈”,而丽春院的老鸨韦春芳,却又是韦小宝货真价实的妈妈。

    中年妓女面露难色,道:“老爷,妈妈她老人家极忙,只怕……”

    韦小宝心中倒是欣慰:“妈妈做了一辈子表子,客人也没有几个,如今做了老鸨,倒是忙碌起来了。丽春院的生意,看来不错。”

    韦小宝手中又握了一张一千两的银票,道:“这等价钱,妈妈该是不忙了罢?”

    果然,那中年妓女立即笑道:“妈妈便是再忙,老爷来了,也得亲来侍候才是啊。老爷稍待片刻,我就去请,就去请。”

    不一会儿,韦春芳装扮得妖妖娆娆,自楼上下来,边走边笑道:“哪位老爷啊,让我亲来侍候?”

    一开口,面上的脂粉,籁籁下落。

    韦小宝心道:“妈妈也真的老了,可是有了这许多钱,也改不了见钱眼开的表子脾性。”又一想:“我也不是有了许多的钱,还是爱钱如命么?这便是有甚么母,必有甚么子了。”

    哑然失笑,又怕母亲认出了自己,忙将折扇遮住大半个面孔。

    韦小宝正欲说话,忽听楼上传来了哀婉清丽的歌声:“开辟鸿蒙,谁为情种?都只为风月情浓。

    趁着这奈何天,伤怀日,寂寥时,试遣愚衷曹雪芹忽然叫道:“好!”

    韦小宝是粗俗之极的人,只知道《相思五更调》、《十八摸》之类的小曲儿,哪里懂得楼上歌声里是真正的女儿情思?

    听得曹雪芹叫好,韦小宝好笑,心道:“曹小花脸连是哭是唱都分辨不出,胡乱叫好,真正是有假包换的雏儿了。”

    又想:“楼上的小表子看来是妈妈刚买的,不懂得院子里的规矩。大爷们花钱来院子里是嫖姑娘,寻乐子的,你唱的曲儿大爷们全不懂得,哭咧咧地败了大爷们的兴头,当真是该扒了裤子打屁股。妈妈怎么也不好生管教管教?大约她老人家这个老鸨也与老子这个鹿鼎公一样,做得也是一塌糊涂。”

    韦小宝胡思乱想,曹雪芹却是孩童心性,又不知道这里是个甚么地方,向楼上跑去。

    韦春芳忙喝止道:“站住!”

    韦小宝一扬手中的银票,道:“怎么着,怕老爷们没钱么?”

    韦春芳陪笑道:“客官说笑话了,我是看那小王八……那小孩是个书童……”

    韦小宝立眉竖眼道:“书童怎么了?本老爷就是带他来嫖院子的,他爱怎么嫖便怎么嫖。银子么,本老爷替他付就是。”

    韦春芳道:“是,是。”

    心道:“这人这般蛮不讲理,倒是与小宝那个小王八蛋差不多。”

    韦小宝道:“妈妈,你老是看着我做甚么?”

    虽说韦小宝尽量使折扇遮住了面孔,又是撇着一口京腔说话,然而母子天性,韦春芳听得一声“妈妈”,心头一酸,眼圈儿一热,心道:“小宝那个小王八蛋也不知死到哪里去了,挨千刀、下油锅的,只顾搂着粉头取乐,却哪里记挂着老娘?”

    韦小宝见母亲瞧着自己呆呆地想心思,怕她瞧出了破绽,忙将银票塞在韦春芳的手里,道:“本老爷有的是钱,你先拿着花罢。”

    韦春芳收了银票,便将思念儿子的心丢开了,顿时眉开眼笑,道:“老爷出手阔绰,叫人好生敬佩。老爷尊姓大名啊?”

    韦小宝道:“我么?我叫小王八蛋。”

    韦春芳“扑哧”一笑,道:“哪有老爷取这等名字的?

    老爷说笑话了。”

    韦小宝正色说道:“妈妈,这官场上的事,你就不知道了,大凡老爷,都是玉八蛋。本老爷官小利薄,是以只是个小王八蛋,待得日后做了大官,官大利宽,便成了大王八蛋了。”

    韦春芳心道:“官小利薄,官大利宽?原来做官也与做买卖一样,讲究的是本钱。老娘如今有了几个钱了,也该替小宝小王八蛋买个小小官儿,得些利息,省得他出去骗钱寻粉头。”

    韦小宝问道:“妈妈,方才楼上唱小曲儿的姑娘,是谁啊?”

    韦春芳皱眉道:“前天刚从牙婆手里买来的,不会唱小曲儿,叫老爷笑话了。”

    又将嘴贴在韦小宝的耳朵上,吃吃笑道:“小花娘生得极是美貌,天下无双。还是个黄花闺女,老爷若是梳拢了她,倒是大有艳福。嘻嘻。”

    韦小宝心道:“妈妈也没见过甚么好女子,随便甚么表子,便是天下无双。老子的七个老婆,一个个的落鱼沉雁,雯儿、晴儿姊妹俩,那才叫闭花羞月。难道世上还有比她们更美貌的女子么?”

    然而好奇心驱使,加上曹雪芹早已上了楼,他也怕煮熟的鸭子飞了,便站起身来,笑道:“好啊,咱们便瞧瞧小花娘去。”

    那女子住在韦春芳的那间斗室里。

    这斗室韦小宝熟悉极了,简陋而又凌乱的摆设,粗俗而又浓烈的香味,甚至自己住过的小床……引起他一阵子说不清、道不白的心绪。

    那女子面对窗口,面前一架古筝,想来她刚刚弹唱的小曲儿,就是这古筝伴奏的。

    曹雪芹站立在女子身旁,手里握着手帕,一边给她擦眼泪,一边劝解道:“好姐姐,别哭了,好姐姐,别哭了……”

    韦小宝大乐:“她是你姐姐么?那好得紧啊。曹大花脸是朝廷命宫,堂堂江宁织造,一等侍卫;又是武林泰山北斗,自家的姑娘们倒是做了我妈妈手下的表子。哈哈,曹小花脸,你多叫几声姐姐罢,你爷爷曹大花脸听见了,定然极高兴的。”

    曹雪芹扭头见了韦小宝,急忙道:“前辈,你劝劝这位姐姐罢,她哭得好伤心好伤心。”

    韦小宝笑道:“好啊,你转过脸来我看看,到底生得如何?还值得老子劝么?”

    那女子低头不理。

    韦春芳喝道:“小表子!客人叫你转了头来,你没听见么?”

    那女子显见被韦春芳或是打或是骂吓怕了,肩头一哆噱,低了头,慢慢地转过脸来。

    韦小宝道:“你抬头啊,到了这种地方,难道还怕羞不成?”

    那女子缀缓地将头抬起。

    韦小宝嘻嘻笑道:“果然有几分姿色,不过要落鱼沉雁、闭花羞月甚么的,还……”

    忽然住了口!

    那女子不是别人,是双儿。

    是曹寅从盐枭手里,花了二千两银子买了来做侧室的那个双儿。

    韦小宝搔搔头,思付道:“这可把老子弄糊涂了,曹大花脸大着胆子,躲了他自家那块厉害之极的瓷、那只厉害之极的狮子,买了这个双儿小表子,怎么送到丽春院来了?”

    韦小宝一连串作了许多的假想:“曹大花脸家里那块瓷、那只狮子发觉了,将双儿送来避难么?”

    “曹大花脸知道丽春院是我妈妈开的,送了双儿来巴结老子么?”

    “曹大花脸缺钱花了,将双儿卖了?”

    曹雪芹见韦小宝直瞪瞪地看着双儿不说话,急道:“前辈,你倒是劝一劝这位姐姐啊。”

    韦小宝望了望双儿,看了看曹雪芹,忽然间恍然大悟:“他奶奶的,曹大花脸的宝贝命根子在老子的朋友手里,他老人家只得忍痛甚么爱,卖了双儿在丽春院,一则是送个信儿,告诉我的朋友他有诚意;二则是要他奶奶的赖,说这就是双儿,送还了给韦小宝了,他的宝贝孙子,也该完壁归赵钱孙李啦。这叫甚么?‘狸猫换太子’,戏文里有的。”

    韦小宝心里亮堂了,暗暗得意:“曹大花脸,与老子斗法,得找戏文里没有的才成,戏文里唱过的,可是糊弄不了老子!”

    韦小宝少时,整日在扬州街头蹭戏看、蹭书听,这类民间戏文,满肚子都是。

    韦小宝道:“喂,你叫双儿么?”

    曹雪芹、双儿、韦春芳俱是一怔。

    双儿抬眼看看,她与韦小宝虽说一面之交,此时韦小宝换了装束,脸上又贴了一大块狗皮膏药,对不时地还用折扇遮住面目,哪里认得出来?

    双儿迟疑地点了点头。

    韦春芳欢喜道:“老爷与双儿姑娘相识,那( 韦小宝传 http://www.xlawen.com/kan/257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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