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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3 部分阅读

    道后山找了条人们砍柴常走的路。午后的太阳照在雪地上,刺目得让人几乎睁不开眼。山势陡峭,大雪过后路又极滑,雪被人践踏过后混和着泥,泥泞难行。她拾起一根干树枝做登山杖才勉强能行走,走那段下坡的石板路时好几次都得手脚并用,一旁经过的人都说这一小段路这几天不知道摔了多少人了。

    她回到县城才知道昨晚的那场大雪是这么严重的,新闻里也报道了,说是十年未遇的大暴雪。山区有不少老旧的房屋坍塌,县政府受上级指示,都让一些危房的住户先住到临时安置点去。姑妈是惊魂未定,差点破口大骂起来,说是都快要被她吓出心脏病来了,和姑父一整晚没睡得着,担惊受怕的。她只好一句一个对不起地安慰二老,看见饭厅桌子上一大堆包装精美的营养品,人参鹿茸之类的东西,聪明地转移战场,“唉,这是哪位送来的?”看着也不便宜,是二老的老朋友还是厂里头的人?

    “昨天中午的时候邮递员送来的,一整天只顾着担心你,哪有心思去理这些东西。”姑父没骂她,只是叹了口气帮助她顺利转移战场。

    “姑妈,这年头这么有心的人可真少了,我替你看看阿。”拆开包装盒,里面只附了张卡片,只字片语非常简单,却看得她嘴角扬起,“愿伯母早日康复。”下款人是李汐。凤舞飞扬的字,让她的心情也一扫沉重。

    “是谁啊?”姑妈坐在沙发上喝中药,瞥了她笑的诡异的脸问。

    “朋友。”她抿唇嘀咕了一句。

    “谁的朋友啊?”看容意一副乐呵呵合不拢嘴的样子,不明所以的姑妈搁下了药碗。

    “男朋友呗。”她不耐烦地回了句。

    “哟,咱家容意有男朋友啦?那还不快点带回来给姑父瞧瞧……”姑父正在厨房洗碗,也把头伸出来凑热闹。

    她懒得再理他们,上楼收拾东西。手机就放在包包里,她掏出来一看,竟这么多的未接来电,而且全是李汐打过来的。从周六晚上到昨天下午,列表里都是他的手机号码。她才记起前晚在医院里手机就振动不停了,可当时只顾着想杨家的事。想着他可能是担心她,旋即回拨了电话,手机里的等待连接声音单调而冗长,似是永远不到尽头,最终还是无人接听的服务提示,中文英文一遍又一遍……她不死心,又继续一遍一遍地打,听着茫茫的连接音想了想,那边现在可是大晚上,可能已经睡了吧。正打算收线时却是有人听了,粗重的呼吸声喷在话筒上,她一愣。

    “你好。”是个女声,鼻息依然喷在话筒上,似是接得非常匆忙。

    “李汐在吗?”容意也没多想,却不料那边一句,“他在睡觉。”便打发她了。拿着电话她还在愣着,那声音是,宋绍雨。她怔怔地坐在床上,似乎什么都没想,有人敲门,她拉回思绪,最后还是揉揉脸让自己别想了。

    “忘了告诉你,昨天你的手机响了一下午,我就帮你接了,是个男的。就问了个大概你去了哪里,我们当时也是担心着你,就简单地说你回了老家就算了。你要不要回复他看看到底找你什么事?”姑妈站在门侧说,她只是简单地应了声。

    云端到谷底,有时候似乎只是那么的一刹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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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生活中总有些措手不及的事打乱了计划,但一回到办公室,又必须得光鲜照人,卯足精神应对一浪一浪盖过来的工作和人事。容意就是这么一个小蝼蚁,想起半个多月前才刚下飞机就在Vincent的呼唤下,连家都没回,直接上公司卖命去了。这几天一直都处于,上班,加班,下班的三种模式中,读书时是课室——图书馆——食堂三点一线,她现在几乎是公司——家成一直线了。

    好不容易忙完了手头上的项目,周围同事叽叽喳喳你一言,我一语地商讨着今晚要去哪一所club好好放松一下僵硬的关节。她满身疲倦地关掉电脑,收拾了一下堆满文件的办公桌。连续十几天的加班,她的脑袋都成了糨糊了,所有事情都黏在一块。

    李汐还没从美国回来,她也没和他打过几通电话,有时差之余两人工作都极忙。偶尔打通了也没说两句他就有事要挂了,她回家发生的事也和他说了个大概,自动省略了些会让人误会的情节,他就只说了句“没事就好”。其实她真的有挺多东西想和他说的,哪怕是听她埋怨几句也好,只是大家时间好像永远不对。

    她用力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后打了个电话到他家,之前落下了一件套装,刚好明天有场合要用上,他不在家也懒得过去,干脆让管家叫司机帮她拿过来。只是这次管家说话有点奇怪,“司机给李先生的朋友送东西去了,可能得晚点才可以把套装送过去。”

    她也没想什么,反正也不急着要穿,让他什么时候有空就送过来。下班时一群人商量好了去汾阳路吃烤肉,因着不是每个人都有车,干脆就在办公室分配好谁坐谁的顺风车了。一群待字闺中的女同事个个把目光抛向Vincent ,硬是说怎么都得坐坐这新车过过瘾。Vincent 一脸无所谓地笑,只是最后叫上了容意一道。容意没跟着他们去停车场,说是要到大楼门前取东西。

    其实是李汐的司机给她送衣服过来,那车停在一众Polo本田中的确是有点招眼,她快步走上去示意司机不用下车了,径自打开后门取了纸袋。只是打开后门时闻到一股淡淡的药水味,她不以为意,也许是司机身上沾染的。但李汐是最抗拒与医院相干的味道了,即使再怎么清洁消毒,他家是决不可能闻到消毒药水的味道的。

    Vincent 刚刚把车开出地下停车场的出口就看见大门阶级前的那个身影了,看着她站在那车旁探身取了东西合上车门,眼角挑了挑。

    “容意,还说不是钓着个金龟,那车看着可不得了啦。”坐在后座的一大群同事起哄揶揄她。

    “要真像你们说的,我老早就做少奶奶豪门少妇了,还用得着熬得金睛火眼吗?不过是替朋友拿点东西而已。”她坐在前排副驾驶座上,说着就拧过头来向后面比了个极夸张的熊猫眼手势。

    “讲得我好像很刻薄似的。”这时搭话的却是Vincent ,倒一点都不严肃,哧地笑了出来,打转方向盘时瞥了她一眼。容意顿时意识到踩着他尾巴了,抿紧嘴巴,眼睛看向窗外不再看他,车里笑作一团。

    今天大伙非常尽兴,一方面是终于完成了磨了大半个月的项目,另一个是因为终于吃着了大家梦寐以求的日本料理。上次午饭在裙楼没顶着位置,大伙说什么都得好好的补上上一顿的遗憾。再加上这里是旧上海的名人官邸,西式的花园洋房,更让人觉得韵味十足,酒兴上头。

    其实容意不是特别爱吃日本菜,倒是很喜欢这里的日式烤肉,入口肉嫩鲜美,之前和古悦每次来几乎都是她横扫全场。今天公司聚会,当然不能像和挚友来一样没个规矩,但也埋头只顾着吃,毕竟她觉得吃饱了才有力气侃。席间也有人敬酒,一贯地埋藏实力,她不当“千杯不醉”很久了。

    但她没想到在这里竟也能撞见熟人,去洗手间时经过庭院,看见一人从包厢出来,脸上已经是见了红晕,想是喝了不少。连瑞凯很熟络地和她打招呼,李汐带着她出去过几次,他自然是心中有数。

    回去大厅时又经过那走廊,有穿着日式传统和服的侍应捧着酒菜进去,门开了。

    “Martin在美国这一摔,MRG可是闹了场大地震……”她认得清这是连瑞凯的声音,神经霎那间被什么东西抽紧着,全神贯注。

    “怎么说?”

    侍应出来,门被带上了,包厢的隔音设施极好,已经听不见里面的任何声音了。她手里还拽着一张纸巾,揉成一团,好像自己的心一样揪紧。

    酒过三巡,他已经是有些了醉意,想着趁那里面一群人聊得正兴时出来抽一根烟。最近MRG亚太区里头可是面临前所未有大风暴,在美国和S&D那边正要谈出些事来,就没想到李汐出了事。再强大的军团也怕自乱阵脚,现在内部人心惶惶异心四起,自然是需要些安抚的,这不,他连凯瑞就是干惯了这样角色的人。这才抽出烟含在嘴边,火机才亮起了火光,还没来得及点着嘴边的烟,他就看到了院子里树下的黑影。

    庭院是开放空间,大冬天的她就穿着薄外套,似乎已经站了有一阵子,见着他抬头看着她,也没转弯抹角就直接问,“李汐在哪?”理直气壮得让她自己也讶异了一下,口气竟是有点像逼问老公的狐朋狗友自己老公去向的恶太太。

    连瑞凯是有点懵了,一时反应不过来,半张着嘴巴,连嘴边的那根烟也差点掉在地上。大名鼎鼎的MRG亚太区CEO也有这傻冒样,后来是免不了落下口实被李汐传为一时佳话了。

    第 56章

    冬日里车里车外是完全隔绝的空间,她侧头看窗外高架上飞闪而过的路灯掠过重重灯影,隔着玻璃窗上的薄水雾,外面的所有火树银花不夜天,霓虹灯彩一条街,是与她无关的十里繁华。“就是在美国摔了一跤……”她想起连瑞凯刚才的话,简洁精短,却塞满了她的心,在这个密闭而温暖的空间里,竟觉得呼吸有点困难。

    车走了好久,时间粘稠而缓慢。终于还是驶进了一个公寓小区,楼不高,看上去约摸是七八层,楼距很大,大片大片的绿化,又安静,行驶其中像是坠入了哪个无人区。保安严密,从大门进来到进入车库,好几个关卡重重把守。电梯是密码锁,典型的一梯一户,楼层按键只有一个,很孤单的七楼。晶晶亮的镜子反光设计,她看着那个七,目光有点散。连瑞凯似是非常熟悉这里的一切,只是在门口犹豫了一下,想按门铃,最后却是径自开的门。

    “我就不进去了,你……就劝劝他吧。最近公司的烦心事多点,脾气不太好,身体都那样了也不让护士过来,捂着骗着也不让家里知道……”连瑞凯的语气中带着些担忧,她抬头,第一次认真打量这个男人,眼睛不大,很深的双眼皮,带着淡定的目光。已婚男士终究和许俊恒那种整天着眼于哪个明星模特的人不同,浑身有一种沉稳可靠的气质。

    房子不大,她本以为是复式设计,却没想到只是很普通的风格,和浦东的那套房子相差不大。依着走廊只有一个房间,还没进门就已经闻到一股淡淡的药味,中药的苦涩味道。门只半掩着,她轻轻敲门,推门进去。

    房内的温度比外面高,双层玻璃隔着厚厚的一层雾,层层暖气扑上来,她的眼睛也带了湿气。半躺在床上的李汐,右腿打着厚厚的石膏,右手腕还缠着纱布,聚精会神地把目光都聚焦在手提电脑上,听到高跟鞋的声音没来得及看过来便说,“绍雨,你昨天给我的那份文件……”抬头,四目相对,一阵错愕。

    “你怎么来了?”他只愣了一瞬间,淡淡地开口,目光稍稍避开。

    她本是担心得要命了,刚才听到他那一声“绍雨”,已经顿住了脚步。看到他绑手绑脚地半卧在床上,脸色还挺红润,只是瘦了点,看来这李二少倒是从来不缺红颜知己嘛。现在又被他问这一句,倒是理所当然地反问,“我怎么不可以来?”虽然没什么底气,还是挺了挺胸膛。

    他嗤地一声忍不住笑了出来,看她摆出一副正宫娘娘在此的架势,笑得低咳了起来,半饷才停下来。向她招了招手,“过来啊。”她很听话,走了过来,却是站着一动不动不肯坐下来。他自然是不习惯抬头仰望着对人说话,说什么都要拉着她坐在床上。她也是恼,还想着宋绍雨,一屁股坐在他的左腿上,却不料李汐疼得浑身肌肉绷紧,本来还有点血色的脸一片煞白,呲牙咧齿地捂着腿咬牙吸气,良久才憋出一句,“你这是谋杀亲夫啊?”

    她也是倏地站了起来,皱着眉满脸紧张地问,“到底哪里疼了?”她只看到右腿打着石膏,坐到他左腿本只是想开个玩笑,没想到他疼成这样,顿时急得跟什么似的。

    “还会心疼啊?”他瞥了她一眼,奸计得逞似的勉强笑了笑,脸还是没有血色的一片白。

    “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她看不清他的疼是真是假,只是这些日子的累计的劳累和担心瞬间爆发,他到底在美国是怎么回事,怎么摔成这样的,什么时候回来的,一切的一切搞得她心急如焚。这人却完全不上心,还有精力给她开玩笑,不是不生气的。

    他张了张嘴想说话,手机却响了,看了看电话号码,面有难色,拉着她坐到他旁边,用手指在嘴边比了个“嘘”的手势,清了清嗓子就接电话了。

    “妈,您不是和爸去澳门吗……敬勋还跟我说,见着姑姑,这没怎么化妆的皮肤还是那个细腻啊……您知道那小子从来都是拍马屁拍到家了,昨儿个看了新闻,是真的一点儿也看不出皱纹,这还是高清呢……”

    “哎,我这爱卖乖的嘴皮子还不是您的胎教做的好……我哪有扯开话题?都是小事儿,就擦破了点皮,膝盖撞青了一块……您听谁瞎说了?尽信些有的没的,可千万别和爸说,要是他知道了,回头我回北京那还不得没完没了。”

    “妈,我真的没事儿,要不,我明天飞去香港给您瞧瞧……”

    “我在哪?我这不刚开完会,和您儿媳妇一块儿呢……”他忍着笑偷空亲了口旁边的容意,她死死地瞪了他一眼。

    “好好好,我不贫嘴了,别气。等我忙完了这阵子就回去给您老人家请安……嗯,那您和爸要注意身体,再见。”

    他听完了电话,松了口气,脱力了似的靠在她身上。容意却一直盯着他,仿佛他是个怪物似的,看着他的眼神已经渐渐变了色。

    “晚宴上一时高兴喝高了,回到酒店在浴室“啪哒”地摔了一跤,半天爬不起来……”他倒是很诚实,一五一十地讲得绘声绘色,似乎是件挺好笑的事,看了一眼她凝着脸色,又安慰着说,“后来送去医院,也没什么大不了,就是大腿拉伤了韧带,手腕扭伤了……”脸色如常云淡风轻。

    “别骗我了,韧带拉伤打这么厚的石膏?”他这人的话究竟能信几成?如果刚才打电话给他的不是他母亲而是她的话,那得到的答案是不是也只“擦破了皮,膝盖积了瘀血”?

    “外加一点点骨裂……不过,这幸好伤的是右腿,也不觉得疼,就是整天躺着累人。”像是要证明真的不疼,他拍了拍打着石膏僵硬的右腿。

    她抓住他往腿上拍的手,修长而冰凉。他的嬉皮笑脸晃在眼前,只是看得她有点心酸,忍不住埋怨说,“伤筋动骨一百天,你这样上机下机折腾来折腾去的要落下病根怎么办?”

    他看了一眼那右腿,笑了笑说,“最坏的也就这样了,还能落下什么病根。”语气淡然,没有悲悲戚戚,只是容意听着觉得心里闷的慌,很难受,像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咽在喉咙里。他没说什么时候摔的,也许就是她回家的那会焦急着等她的消息,一个不留神就在浴室里摔倒了。想说些什么,最后却是嘀咕着,“那什么酒店啊?浴室地砖也不防滑?回头医药费单据什么的记得寄回去让它理赔……”

    他没理她,低头,松软的唇盖上了还喋喋不休的嘴,她的牙齿里残留着刚才的烤肉和清酒的味道,五味翻腾。而他的口里却是寡淡得让人心疼的药味,中药和西药混杂,苦涩甘凉。舌尖温柔地纠结着,她带着酒气的鼻息喷在他脸上,越发的浓重,逐渐意乱情迷,只是与他额头贴紧的的一刹那,突然抽离。手掌附在他额头上,传到掌心中的热度让她下意识地皱眉。“发烧了?”不知道是刚才那个吻还是发烧,他脸上又泛着红晕。

    “医生下午来看过了,没事。”

    她“啪”地一声把笔记本电脑合上,把它搁得远远的,“病着还得工作?你这老板是想收买人命啊?”

    “这会儿要再不工作,我就得失业了……”他似笑非笑地开了句玩笑,脸上却是淡淡地凝着。

    她想起刚才连瑞凯的那番话,坐在床头问了句,“公司里的事很麻烦?”她只是多口地问一句,她对他们这一行了解不深,也没想过干涉他的事。

    他笑,“这次去趟美国把腿也给弄折了,要是再失业,那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他的话说得轻巧,只是手放在腿上,脸上的表情黯淡。这几天躺在床上,仿佛又回到很久很久以前,冷汗连连地在夜里醒来,挣扎着下床,却啪地狠狠摔在地上,头晕目眩地盯着旁边的拐杖,浑身冰冷。

    “走不动我就背你呗,反正又不是第一次……这可仅限于康复期间,你可别给我偷懒,赶紧好起来。”听不得他的泄气话,她干脆跪坐在床上,按摩他僵硬的肩膀。

    “那要是以后都走不动了,你是不是背我一辈子?”他的声音有点小,似是无心地问出口。

    “呸呸呸,说什么傻话呢……”她当他是个小孩子一样教训着,手下的动作没停。

    他只是微笑着闭上眼睛,身子软软地往她身上靠,“我有点饿了。”她身上有淡淡而绵软的身体|乳液的味道,仿佛有安神的作用。

    “那咱叫外卖好了……”刚才在那餐厅只吃了三分饱,被他一惊一吓地都已经消化殆尽了。

    “要喝你煮的粥……”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带着疲倦的鼻音。其实这阵子都睡得不好,整天躺着,大半个身子动弹不得酸麻胀痛。

    “你这里有米吗?”他家的厨房从来都是一尘不染的,哪来的米下锅煮粥啊?一边想一边低头问他,却不料他的头歪在她胸前,竟然睡着了。眼皮底下,那乌黑浓密的长睫毛低垂,如扇子一般铺展开来,安逸恬静,看着他睡着的样子,总觉得,心里也有一部分软得不似属于自己的了。她笑,亲了一口他的脸颊。

    他的厨房不大,却是有人间烟火气息的,厨具一应俱全。翻箱倒柜地找米,没想到真的找到了。她没用电饭煲而是用砂锅,想着他可能没胃口,干脆不放配料,细火慢熬直至一粒粒米都细腻融软,入口即融。

    煮好粥端进卧室时吓了一大跳,李汐蜷缩着身子,呼吸粗重,一脑门的汗,眉头隐忍地皱着。床单起了皱,可能是刚才疼的时候不自觉地撕扯着。她急着抽旁边的纸巾去擦他的汗,“要不,咱让医生过来……”

    他摇摇头,抬起眼睛说,“我要喝粥……”执拗得像个小孩似的,让人无可奈何。她没办法,只好任由他,只是想起上次他去她家回来时烧得不醒人事的样子,犹有后怕,想了想,给他吃了包里备用的阿司匹林。

    可能是药效起了作用,吃过粥后又沉沉地睡了过去,只是仍然冒冷汗,她给他换了一身衣服。她怕他身上还有别的伤,给他脱衣服的时候已经是小心翼翼了,没想到他还是闷哼了一声,也没醒,只是皱着眉头。脱了衣服,她这才看清楚他手肘上的一大片擦伤,已经结痂了,一片红,只是伤口有些骇人。她的眉紧紧拧着,摔在浴室里头能有这么大面积的擦伤?

    厨房的玻璃窗正对着下面的一大片绿地,埋在地里的射灯向上射,迷离炫彩流溢。她一边洗碗一边想,明天得去市场宰几只白鸽炖汤才行,径自窃喜明天幸好是星期六,幸好伟大的Vincent 同志不再没完没了地纠缠于项目。李二,就让容姑娘好好给你补补,骨裂也不是个小事儿,得赶快好起来。

    只是没想到他的情况会这么严重,待她到厨房收拾完东西回来还没进门口就已经听到声响了。他的喘息声已经越来越重了,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呼吸间有明显的哮鸣音,侧着身子伸手拉出床头柜,脸上的表情揪紧,颤抖着从那一瓶瓶药中翻着,她跑上去,急问,“哪一瓶?”倒没有手足无措,只是没遇上过这种情况还是害怕。

    后面有人轻呼了一声,“Martin。”她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扯开了,宋绍雨扶着李汐坐起靠在她身上,一手拿着药往他喉间喷,一手给他顺气。她愣愣地在一旁看着他用尽力气呼吸的样子,浑身发麻,连眨眼也费尽力气,脑袋一片空白。

    李汐的呼吸平静顺畅渐渐后,宋绍雨才得空打了个电话,医生火速赶到,连许俊衡和连瑞凯都同时到了。医生给他做了个简单的检查,慎重起见还是建议送已经昏睡过去的李汐到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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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行人到达医院时已经是凌晨一点多了,偌大的住院楼寂静得让人发寒,十五楼更是只有一两个病房有病人住着,以致于她几乎有错觉,觉得连自己压抑的呼吸声也能听见。

    “阿司匹林这些退热止痛药会引起哮喘发作,李先生本身患有哮喘,以后家属要慎重使用这类药物……”医生在办公室里声声叮嘱着,容意的耳朵还在嗡嗡地作响,似是听得不真实。他从来没和她说过哮喘什么的,他只是讨厌花,不爱亲近动物,夜里睡着偶尔咳个不停……她想起在日本的时候半夜里他自己一个呆在浴室里浓重的喘息声,一切的一切串联成一块,塞满了她的脑袋。在人前他从来都掩饰得很好,从未有过半点异样,她只是不知道是他掩饰得太好,还是她从来不上心。

    她没听完就静静地退出办公室了,是不知道以什么的身份站在里面,他的亲属?挚友?她忽然觉得自己对这个人根本一无所知,仿佛又回到她第一次和他到医院的时候,除了他的名字,她真的什么都不知道。现在呢?还是一样。

    走廊的壁灯灯光温和,米白色的地砖上有模糊的人影。转角处有人在小声细语,声音不大,容意走到贴近墙角的一步却是听得很清晰。

    “里边那位到底是什么人物?院长这三更半夜还亲自来一趟?”

    “你没见着大半个月前他过来时的阵势,那才叫人惊讶。也是三更半夜的,从机场直接用军用飞机送过来楼顶的,市里的几个专家教授,手术操刀的一把手都第一时间赶过来了。第二天更是了不得,上面的骨科权威都过来了,把这围的水泄不通的,看着还以为是上面开会似的。”

    “是什么回事啊?”

    “不知道,听随着护士长过去的两个护士说,可能是在哪里登山遇险了吧,是完全性骨折,看X光片上,像是被折断的火柴棍一样。还是开放性的,外露骨头混着血和雪水跟支架粘连在一块,手术时打了四根钢钉内固定呢……”

    “你说有钱人是不是怪毛病特别多,冰天雪地的还登山?再说,他那右腿要是在雪地里头冻坏了,怕是要截肢的吧。”

    “做完手术的那几晚,整宿整宿地抽,那么冷的天,疼的衣服都被汗水浸透了换了好几次呢……”

    她像是被点了|穴似的一动不动,脑子里回旋着:火柴棍是什么样儿?四根钢钉打进骨头里面是什么概念?良久才扶着墙,觉得有点心悸,心艰难地跳动着,把另一只手扶着胸口,浑身的血液像是凝固了一样,仿佛时间也随着凝结不流。

    第57章

    医院的走廊又长又空旷,墙上一盏盏款式简约的壁灯排列延伸开去,他的病房就在最末端。灯光很柔和,走廊也有暖气管道,但她就是觉得冷,像是小时候冬天摸黑起床上山,四肢僵硬地摆动,一步步艰难地挪着,用尽力气也走不到头。

    真的是太远了,明明知道门在前面却无力到达,最后还是坐在走廊的长椅上,没有松一口气,很想蜷缩着把自己包裹起来。她低头看着干净得几乎反光的地面,一双鞋映入眼帘。

    “他没看到你和杨勉在一起。”开口的是许俊恒,额角还有汗珠,大冷天,连外套都脱了随意地搭在手臂上。平时一贯散漫的声音有点沉重沙哑,其实他和李汐一样,平时虽然没句正经,一旦真有事发生时倒镇定自若,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容意只颤了颤,也没抬头,一动不动,似是完全没有反应。

    “他在美国打不通你电话时已经两天没合过眼了,公司里的事情才刚有点眉目,可他二话没说就要回来,瑞凯沉着脸一声不吭,连绍雨也觉得他不可理喻。这个项目说大不大,却是堵住业界最近对MRG的质疑的有力一枪……”

    “最后还是我陪着他回来的,到N市的时候暴雪已经纷纷扬扬了。可见度太低了,山区地形复杂,风雪又大,没办法保证机身的稳定,即使是救援队伍在这样的情况下也是无能为力。操控直升机的机师参加过地震时的救灾工作,连他都说这样的天气没办法进山区。可他硬是让飞机师把飞机降落在镇上小学的操场上,要徒步进山……你说李二是不是傻子,拖着僵硬的腿去走连正常人也不好走的路,同行里临时找来的几个N市部队里的人都劝他回去,可他愣是一脚深一脚浅地走了进去……他摔下去的时候,我们都无能为力,那坡太陡了,盖在上面的厚雪结了冰,承受不住重量一整块脱落,一行人都摔得七零八落。我站起来时看见他跪在下面就知道是出事了……他还坚持要继续走,可勉强站起来时右腿连着支架都已经变形不着地了,那有经验的士兵一看就说肯定是骨折了……我不知道他身上还有没有其它伤,也不敢再让他走下去了……” 他停顿了良久才继续说下去,声音里已经带了点激动,深深换了口气。

    “我那时也是急疯了,这辈子没说过这么伤哥们儿的话,我对他吼着说,要按他的速度走下去,你在里面都已经冻僵了,再说现在把腿给摔折了,还要人家背你进去不成……我和李二穿着开裆裤露屁股的时候就认识了,也经历过他最狼狈不堪的样子,就没见过他能这样……揪着自己的右腿,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低垂着眼睑,雪打了一脸也不抬手抹去,多少次一群哥们儿就开玩笑说等着看李二什么时候能受挫自卑一回来看看,可当真见着了,却不忍心再看下去……”最后大队人马要继续往山里走时,李汐只是用力地握了握他的手臂,似是隐忍着某种难耐的痛楚,却又什么都没说……

    他的声音又渐渐低沉,走廊空旷,偌大的空间似有回音,只回荡于她的耳里。她依旧垂头看地,连手指都没动一下,平好地放在膝盖上,整个人像是僵硬了似的。

    尖锐的高跟鞋混杂着皮鞋落地声渐近,划破了平静。“医生说他退了热,但肺部有杂音,还是留院观察几天稳当一点。”连瑞凯手插在裤袋里,表情清冷。

    “那我们还是先走吧,待会儿他醒了要发现一群人在这儿围着,免不了又要发顿脾气。我过去院长那打声招呼,省得又传些细细碎碎的回去让那边担心。”那边自然是指李家,许俊恒已经平伏了对容意说话时的情绪波动,也不多说就走去电梯了。

    “好好看着他。”连瑞凯迈开步子前只说了这么一句话,带着丝叹息声。走了几步见宋绍雨没上来又回头唤了声,宋绍雨只是站在容意面前,也没低头去看她。

    “当初我只觉得你对他而言是想要而得不到手的玩具,所以才会分外上心。可现在才发现了,你们之间的付出从来就不对等。我不知道你和单家那上门女婿有过什么瓜葛,只是不想看到Martin 受伤。你和他根本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他也远非外人所看到的那样……你和他在一起有没有想过自己适不适合他?”

    她说完后看着护士走进李汐病房,想了想,终究没有走过去。

    她依然坐着,直到走廊里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似乎只剩下自己的心跳声,缓慢而艰难。像是攒足了力气才扶着椅子站起来走过去,她从来都没觉得走一小段路会这么累,那时候年轻,追着杨勉跑过一个又一个山头都没有这么累,那时是痛快,而现在却像是把气都憋在胸口又宣泄不出来。

    锁咔嚓地扭开了,拉开的门缝透出壁灯昏黄的剪影,笔直而狭窄。她远远看着睡在床上的人,很安静,胸膛缓缓起伏,长长的输液管延伸到手背上。这里太安静了,以至于她有种错觉,似乎能听到那一滴滴的透明液体缓缓滑进他的血管,带着凉意和轻微的疼痛。

    缓缓走过去,病床旁边有椅子,她却径自坐在床边。因为输液的关系,针扎着的那只手背上的血管有点肿,她用手指一下一下地轻轻按摩着。可能被子有轻微消毒药水的味道,他的眉头还皱了皱。

    记得她有次去医院陪同事看病,他开车去接她,她一上车他立刻就皱了眉。她开玩笑说他比狗鼻子还要厉害,八卦地问他为什么这么敏感,是不是有什么童年阴影,他淡淡地说就是讨厌。他有哮喘,不能靠近鲜花猫狗,他也说是讨厌罢了。待在他身边,他不舒服的时候她不知道,他疼的时候她也不知道,他什么都不说,所以她心安理得的什么都不知道。她忽然觉得自己有点无地自容,只把他的好当作理所当然,掩着耳朵忽略某些细微的感觉,只觉得这样是最好的,不远不近,即使分开了也不至于呼天抢地,人生无光。可却不是这样的,一段感情的发展从来就不曾控制在手里,她也没那个境界到达收放自如。

    他微微咧开唇,她拿着棉花沾了点热水湿润他干燥的双唇。似乎感受到凉意,眼睫毛轻轻颤动,微微睁开了眼睛,看着她,朦胧睡眼还带着茫然。

    “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了?”忙着检查了下他手背的针口,正要按铃叫护士就被他按住了手,疲惫地笑笑哑声示意她说,“把床升起来,再躺下去,腰都没知觉了。”整条右腿被石膏固定着不能动,他也不能翻身,贴着床的部位一阵阵发麻。

    闻言她把床升起来让他半躺半坐着,又拿过一只枕头垫在他背部,双手揉捏着两侧绷紧的肌肉,他皱眉忍着却没有吭声。

    床侧的不知名仪器发回幽暗的蓝光,她的眼睛只聚焦在那圈低调的光晕上。房间里寂静得几乎连药水滴落的声音都在放大,按了好久才开口说,“大雪封山那晚,我把手机落在姑妈家了,是杨勉送我回家的,但是什么都没有发生。”她的声音平静,却是带着一丝丝涟漪,不经意地震颤在心。

    “嗯。”他淡淡地应了声,脸上没什么表情。

    “我知道你去过我家……”

    他扯了扯嘴角,还带着疲倦的脸上的微笑黯淡,似是自言自语地说,“是去过了,没去到而已。”坐在雪地上的无力感模模糊糊地又涌上心头,他是真的很想走下去的,无奈力不从心,终究是没去到。飞机起飞的时候他看着窗外,白茫茫的一片刺痛眼睛,雪盲。的确不甘心只能远远地看着,但纵使心有不甘,却是无能为力。

    “到了,早就到了……”她把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憋紧了气,忍住胸膛的抽搐。也许是早就到了,他在大街上捡起哭得不能自己的她时,他一次又一次扶着墙上七楼时,他嬉皮笑脸地蹭饭时,只有她自己一个懵然不知,原来是早就有这样一个人住在心里了。当她以为自己已经麻木锈蚀的心不会再因为谁而心痛时,原来早就已经抓着他不能放手了。“记得你说过,喜欢我是因为傻。你是傻瓜,才会千里迢迢攀山涉水去找我,摔断了腿也一声不吭……我更傻,不愿意承认已经爱上了一个傻瓜。”她总以为自己经历过那么多事后已经能收放自如了,却还是没有办法。

    他把她的身子扳过来,盯着她隐忍的脸,仿佛回到第一次看着她哭的时候,就蹲在楼道里抱着膝盖,也不哭出声来,抽泣着,像只被人遗弃在角落里独自舔伤的小猫。其实她哭的时候真的丑,又不是小女人盈盈点点带着妩媚的梨花带雨,却是不经意地拨动了心弦,那轻轻的震动久久不散。

    “要哭就哭出来,本来就不漂亮,哭着就更难看了。”他一手搂着她的肩膀,一手摸着她的头发,脸上的表情很平静。

    “我就是这样,哭的时候丑,笑的时候傻……”她闷闷不乐自暴自弃地说。

    “谁让我就爱你个傻样儿……”他笑得无可奈何,何永晴说的对,这个世界上总会出现一个让痛着,恨着,爱得无可奈何的人。你很想抽身离开的,却还是巴巴地掉头回来。

    “我欠你的太多了……”如宋绍雨说的一样,她和他从来就不对等,所以受伤的总是他。她拥有的东西不多,能给的更少,所以他付出的多得到的回应却少,一开始对( 惜意绵绵 http://www.xlawen.com/kan/214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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