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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 部分阅读

    “可事实上他再没回来过?”

    “你看过的电视剧真不少。”

    “过奖。”

    “那电视剧里有没有说是他主动提出调动的?”

    “……”

    “听说是再也受不了监狱的环境,想转系统,足足啃了好几个月的书才考出去。”

    “花雕知道吗?”

    “嗯,在他调走半年之后。”

    第20章

    周铖的话在我脑袋里转了好些天,吃饭的时候想,上工的时候想,睡觉前望着上铺的床板还在想,有时候觉着字字珠玑,简直是金玉良言,有时候又觉得哪里不对劲儿,可总是找不出个具体的。以前我可不这样,什么事儿在心里过上两遍想不通就算了,抛到脑后,过两天忘了,我还是那个逍遥自在的冯一路。

    可能是监狱里让人真正可以放在心上的事儿太少了,所以就这么一件,翻来覆去的不肯走,死乞白赖地夜夜折磨我到天亮。

    “你最近脸上起了好多疙瘩,欲求不满憋的么?”容恺的手工绝对是整个监区最快最出色的,所以他可以一边抽空关心我一边还拿着超产奖。

    “听起来你很有这方便经验。”我连白眼都懒得冲他翻了,继续对付手里的彩灯。

    一句话能打发的就不是小疯子了:“上礼拜放风,你和周铖唠了半天,然后这礼拜你就精神失常……操,你不是动真格的吧!”

    先不说他认为我居然对周铖动了真心有多让人惊悚,那话里的意思分明是……

    “你觉着我对谁不是动真格的?”

    “哑巴啊。”小疯子想也不想,“你不就是觉得好玩儿所以总爱逗他么。”

    我手一滑,指头被做灯骨的铁丝扎出了个红血点儿。

    放下铁丝,我郑重转向容恺,眯起眼磨着牙一字一句地问:“我就那么不可靠?”

    “倒也不是,”容恺歪头想了想,“但看起来就像特爱招猫逗狗的那类人。”

    我泄气地瘫在椅子上,投降。

    爹妈就给了一张轻佻浪荡的脸,我还能拿刀划上两道增添稳重感?

    招猫逗狗。我不知道这是小疯子的个人扭曲审美眼光还是大众看法,下意识的,就往花花那边看,没想到他也在看我。隔着三个认真劳作的脑瓜顶,我俩的视线在空气中擦出无声却猛烈的火花,就像在黑暗里脱毛衣时噼里啪啦的青蓝色静电。

    当火花归于平静,我冲他友好地笑了下。

    花花皱了皱眉毛,算是回礼,然后低下头继续干活。

    这是好兆头,不光会偷偷看我,还会给点反应了,我挺欣慰。但欣慰之余,周铖的论调就又出来了,魔咒似的,如影随形。

    一个人不会无条件的对另外一个人好,这话我不同意。但一个人能永远无条件的对另外一个人好吗?说实话,这个问题我心虚。

    中午饭有鸡腿,虽然是剁成一小块一小块的,人均半只不到。我脑袋还没反应过来呢人已经坐到花花旁边了。前阵子我要这么干十次有八次人家会冒着被管教骂的风险直接端盘子走人,现在不只不会走了,偶尔还能交流交流。

    于是换成我纠结了。

    思前想后半天,我才小心翼翼夹了块儿比较大的鸡肉放到他的餐盘里,然后再他给我夹回来之前飞快扔出来一句:“你太瘦了要多吃点儿再说一块儿就别跟我客气了。”

    花花没抬头,只是吃饭的动作顿了顿,然后默默地把鸡肉送进自己嘴里。

    我心底一块大石落地。都是周铖闹的,没事儿整什么永恒论,弄得我别说买小炒了,就他妈给一块儿肉还瞻前顾后半天!

    “没事儿就多跟小疯子他们打球,别乱跑了,也别惦记着报仇啥的,我听说那三个人也被关禁闭了。”其实我原本没想提这个事情,可这阵子放风总见花花眯着眼睛四处寻么什么,我就有点儿头皮发麻。

    花花吃饭的动作又停了下来,还是没抬头。

    我没好气地推了下他的脑袋:“吃饭和想事情不冲突,你个一根筋!”

    花花可算赏我一眼,那表情是有点儿不乐意,但还不知道怎么反抗。因为反抗通常不会有什么效果——我在他这儿已经是“油盐不进”的代言人了。

    吃完饭继续开工,吭哧吭哧干完一下午再吃饭,然后看新闻,回监舍。

    我一沾上床就再不想起,觉得浑身的零部件都又酸又疼,急需润滑油。侧躺的姿势正好对着金大福和周铖的床,我一边想东想西,一边琢磨周铖这人可能谁都不爱,除了他的书。

    “你想看借给你。”周铖合上书,拿起来晃晃。

    “别,”我连忙摆手,“君子不夺人所爱。”

    周铖微笑:“嗯,都是往出洒爱的。”

    我黑线,最烦他话里有话,明指暗指弄得你这叫一个尴尬狼狈。

    那天之后他没再和我就花花的事情继续探讨,哪怕是只言片语,但我总觉得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监督之下。可问题就在于这事儿没标准做法,甚至没有正确的做法,一如既往的热情滚滚肯定不行,但忽然弃之不理,那还不如一开始就别对人家好!

    周铖说我的同情是心血来潮,我也曾经怀疑过,可这两天我别的没想明白,这个倒是再确定不过了。不是心血来潮,甚至也不是同情,或者说同情只是最开始驱使我对花花特殊照顾的契机,相处到现在,心疼绝对是占上风了。就像我常说的,如果这是我弟,或者我儿子,我得心疼死。

    一场秋雨一场寒,场场秋雨加衣衫。

    前两天还觉得晚上睡觉盖被热呢,这两天却总在午夜时分被冻醒。

    花花总惦记着报仇是我一块儿心病,以至于每回放风我都千方百计哄花花去打篮球,比管教都他妈尽心。

    但小疯子郁闷了——

    “带一个大金子,再带一个小哑巴,妈的这辈子没赢的希望了!”

    容恺表达情绪的肢体语言总是很形象,比如此刻,就在把自己头发当草拔。

    我打个哈欠,刚下过雨的柏油地湿漉漉的,坐得我屁股底下阵阵凉:“又不是赢房子赢地的,输了怕什么。”

    容恺把眉毛皱得老高,一脸不认同:“要玩儿就要赢,输还玩儿什么!你开公司不赚钱开什么?考试不得第一考什么?干就得拿分,丢人现眼的谁去干哪。”

    “你这个思想很有问题……”

    没等我说完话,场上的人急了——球还在小疯子怀里搂着呢。没辙,小疯子只能带着俩不给他拿分的主儿奔赴战场。

    主辩手消失了,但话没说完的感觉真让人不痛快,幸而我微微侧目,就扫到了周铖的大腿——原来他就在我旁边,虽然是站着的。

    “哎,”我拽拽他裤腿,“你怎么觉着?”

    周铖低头看我,没片刻犹豫:“你是对的。”

    我默默扭头,敷衍得太明显了……

    场上的形势果然如小疯子所言,完全是一边倒,但貌似除了小疯子外,每个人都很开心。敌队就不用说了,打得如入无人之境,什么中投远投空中接力层出不穷,当然限于自身水平,成功率和观赏性都有待提高,反观这边,花花和金大福也嗨得不行,甭管投篮进不进,逮着球就敢出手,但凡砸着篮筐,俩人就各种心满意足。

    我围观得也挺乐呵,要按往常早甩开膀子摇旗呐喊了,可现在顾虑太多,就只能倍儿冷静地微微一笑。

    “看你最近好像挺心烦。”周铖不知什么时候蹲下来。

    我没好气地瞪他:“你觉着是谁闹的?”

    周铖乐了,就好像我烦恼的事情在他这里完全不值一提:“还没想明白?”

    “这不是想明白不想明白的事儿,”我翻了个白眼,“你咔就这么拿一辈子来吓唬我,别说花花是个不相干的人,就是我亲弟,我还得掂量掂量不?那将来我娶媳妇儿了,还能带着他过日子?”

    周铖认真地想了想:“你可以让他先娶上。”

    “还真是服务一条龙。”盘腿坐久了,脚有点发麻,我把腿伸直,躯体向前做伸展运动,顺便把鞋脱了揉揉脚丫子,“我看你比我对他还上心……”

    “可能吧,”周铖的回答模棱两可,只是说,“正常人看见花雕都会心疼一下。”

    “那你比我成功。我瞅着整个监狱花花也就愿意和你说说话,而且好像从来没跟你黑过脸。”我承认,我就是心里不平衡了。凭什么周铖这种高度游离不怎么近乎的态度比我的一颗真心向明月还受待见?

    周铖意外地挑眉,随即露出好笑的表情:“这是技术问题。”

    “你技术真好。”我白他一眼,接着看向球场,花花不知什么时候倒地了,还有对方的一个家伙,俩人都抱着球不撒手,最后好几个人扑上去才拉开,小疯子骂骂咧咧也不知道是批评花花还是抨击对手,我竖起耳朵仔细听,哦,双管齐下谁都没幸免,“其实这里面真挺闷的,”收回目光,我再次看向周铖,“我可能就是想找件事情做。”

    周铖点点头:“看出来了。”

    “退一步讲,花花天天在我眼前晃,我没办法做到视而不见。一天两天还好,三年五年的谁也不是铁石心肠。你担心出狱之后,说实话,我也不知道出狱之后则么样,还有这么些年呢,但我这两天总在想,你说人都知道自己要死,干嘛还一天三餐顿顿不落,不就为多活两天么?”

    “所以你想明白了?”

    “大部分吧,但就一件事儿没想通。这两天我一直琢磨,怎么琢磨都觉得没道理,我对人好还有错了?妈的搞得老子身心俱疲。我没你那战略眼光,也没想那么远,我就假设了个挺不吉利的事儿。如果花花只有二十四年的寿命,他今年二十三了吧,那在他临死的时候,跟保尔柯察金似的也回顾这一辈子,你觉着哪个总结陈词更好?这世界上就没一个人对我好过,还是,这世界上起码有一个人对我好过?”

    “如果他八十岁才死呢?”周铖幽幽地问。

    “同一个道理,”我说,“虽然得到又失去看起来比从没得到过痛苦,但其实人还是想得到。小时候不有个课外读物叫假如给我三天光明嘛,你看过没?我觉得换位思考一下就能理解了,就像那个狱警,可能花花现在还会埋怨他,但再过些年,五年,十年,他的怒气怨气都散了,就剩下对那个人的惦记了,不知道他调到什么地方,过得好不好。相信我没错,这玩意儿就跟初恋一样。”

    不知道是不是蹲累了,周铖也坐下来:“我好像有点儿被你说服了。”

    “其实我没想把自己弄得多高尚,还像个神经病似的天天冥想,都是跟你搅和的!”我夺过他的书敲他脑袋,一下不解气,再来一下,“就身边有个招人疼的弟弟,我关心一下,屁大点儿事!”

    周铖不着痕迹地把书捡回去,放到身后,才一本正经地点头:“也对。”

    我黑线:“你们一个个都他妈的不正常!”

    “嗯。”

    “就我正常!”

    “嗯。”

    “我早晚也让你们带得不正常!”

    “嗯。”

    “再嗯信不信我揍你?”

    “金大福可以帮我报仇。”

    “……靠!你敢不敢有点儿出息!”

    和周铖聊得正火热,花花忽然跑过来拉我,给我吓一跳,连说带比划半天,我才弄明白合着对方有个倒霉蛋让金大福撞得七荤八素无法再战,容恺扯嗓子呼吁半天再没人肯上场,于是花花过来拉壮丁了。

    “你可饶了我吧,我就不是运动那块料!”我死赖在地上不起来,要不是碍于形象,我能去抱周铖大腿。

    花花皱眉,拉住我的衣服执着地扯啊扯。

    “铖铖……”我扭头呼救。

    后者给予我祝福的微笑:“保重。”

    操,你个没良心的!

    拗不过花花,也为了防止走光,我只好悻悻地投入篮球大军,要知道我念书那会儿一千米就没及过格!

    事实证明,白开水放上一百年也变不成陈年女儿红。大金子和花花没技术,但有蛮力啊,小疯子体力差点儿,架不住人家有头脑有技术,我可倒好,纯粹一三无产品,于是在场上就是来来回回练习往返跑,偶尔有球砸过来,我便灵巧闪过,弄得容恺哈哈乐,说冯一路你他妈是打篮球还是玩躲避球啊!最郁闷的当属我所在的队伍,纷纷指责我是卧底,说这哪是五打五,分明是四打六!

    群众的忍耐是有限的,于是半小时后,我被成功遣送回观众席。

    还是花花送我下场的,沉静的眼睛里满是鄙视。

    之后花花再没找我打篮球,他自己倒是玩得不亦乐乎,仿佛真爱上了这项运动,只要一放风,就粘在球场下不来了。我省了心,再不用费劲巴拉的去搜寻,生怕他晃荡到哪个阴暗角落又生事。

    天越来越凉,狱里统一换上了秋冬囚服。

    郊外风大,囚服一吹就透,所以我又在里面穿了两层秋衣,每到放风时候,就像地主老财似的两手插袖子里,寻个背风的地儿,和这个聊聊天,和那个说说话。

    我挺喜欢和周铖这人说话,不光是因为花花的事儿。首先,他的思路很正常,不会像小疯子那样前一秒还拜金主义呢后一秒就跳到狭义相对论;其次,他不跟你拐着弯儿说话,有一说一,谈到不想说的,就微笑,随你怎么问,他就是不说,却也不会编个瞎话儿蒙你;第三,就是和周铖谈话让我特有成就感。有好几件事儿,周铖的结束语都是我这话就跟你一人说过,麻烦保密。

    我这辈子还没让人这么看得起过。这是真话。

    这些事儿里还包括一件我从入狱就特好奇而迟迟没寻到答案的,那就是周铖到底过失杀了什么人才进来的。摸着良心讲,我是横看竖看没瞧出来这人身上有一丁点儿杀人犯的气度。但听周铖讲完,我觉着又能理解了。说白了其实挺简单个事儿,他跟一人好了,那人有暴力倾向,他想分手,没分成,那人无所不用其极的折腾,后来他准备跳楼,那个人跑过来和他一顿纠缠,结果摔下去的是对方。个中详细他没讲,我也就没问,但联想大金子媳妇儿来那两天他的反常,我觉着这故事可信,所以我就信了。

    我见过不少这样的人,平时瞧着温温和和,可真要发起狠来,比谁都豁得出去。

    后来找个不经意的当口我问了一嘴他和那人一起的时候在上还是在下,周铖没矫情,直接说在下,然后微笑着补了句,好奇害死猫。我说我属兔!

    有时候我也和王八蛋聊天,但都挑没其他管教在场的时候,很低调。我知道了王八蛋和我同龄,爹妈都是普通的国企职工,念完警校毕业就分这里来了,至今没有升迁的希望。谈过六个对象儿,最近一个因为女的要先买房再结婚而且房产证必须写女方父母的名字而分道扬镳。

    进来五百多天,我的心态一直在变,十七号乃至全监狱的其他人应该都一样,刚进来的烦躁,进来几年的麻木,快出狱的兴奋和蠢蠢欲动。

    唯独俞轻舟,没有。

    N年如一日,我不知道这是好还是坏。

    今年的第一场雪来得特早,十一月中旬,就飘飘扬扬下来了,早晨上工的时候地上薄薄一层,不注意还以为是霜。那之后没两天,老头儿来了。管教喊冯一路有人探监时,我还以为耳朵出现了幻觉。

    不过终究是爷俩儿,一年的空白完全没对我们造成影响。我看他比去年精神不少,遂瞬间就恢复了顽劣本性:“难为你还记着我。”

    老头儿白我一眼,没稀得骂我,自顾自道:“入冬了,给你拿两件儿保暖内衣,本来还想买棉鞋的,你姑说这里面不让,都得穿统一发的?”

    姑,你得是有多恨我啊,不就小时候欺负欺负你儿子么!

    “嗯嗯。”监狱是发鞋,不过要在里面多穿四双袜子。

    “在里面没闹事吧,一定要规规矩矩接受改造……”

    “出来也好重新做人,爸,你能有点儿新鲜的不?”

    “我听说……”老头儿忽然神神秘秘凑近话筒,小声儿道,“里面有挺多男的和男的……你没给我乱搞吧?”

    我无力扶额:“您老人家哪个棋友这么不靠谱啊。”

    老头儿惊讶了:“你怎么知道?”

    我黑线:“因为你的交友圈除了下棋就是居委会,我就不信那些七八十的小脚老太太好意思跟你说这个!”

    老头儿被逗乐了,一个劲儿说:“我看进来这里挺好,都把你改造聪明了。”

    我都懒得贫嘴了,这人一辈子没自信过,就不能是遗传基因的功劳?!

    用手拄着下巴,我无意识地往旁边瞥一眼,哪成想就惊那儿了——金大福和周铖毗邻而坐,钢化玻璃外面分别是金媳妇儿和周姐。

    我很不厚道地想起一句广告词:有些风景,一生难求。

    第21章

    金大福的媳妇儿是个很难让人忽视的女人,如果走在街上,绝对会牢牢抓住人民群众的视线。这样描述可能还不够具体,那么换个说法吧——她和金大福就是配套来的,天生一对。据我目测,金家媳妇儿身高在一米七以上,体态丰盈,略显壮硕。五官普通,但胜在霸气逼人,敢于完全素颜,毫不在乎地袒露着粗糙的皮肤和眼角的细纹。

    两个人应该在谈儿子的事情,因为金大福说了句“一年级就补课早了点儿吧”,之后就是一系列的成长教育规划,从小学谈到初中,从初中谈到大学,甚至将来要选什么专业。

    这是我第一次意识到金大福不光是个流氓,混混,犯人,脾气暴躁者,双性恋,他还是个父亲。原来这种角色不需要学习培养或者努力融入什么的,完全可以无师自通。

    如果金大福不在这里,我想,外面会多一个挺和谐的家庭。

    周铖一直在跟他的姐姐说话,声音不高不低,语调淡然舒缓,和平日里一样。我怀着一种不太厚道的微妙心理想从周铖宁静祥和的侧脸中找到情绪的裂缝,但是真没有。他就一直看着玻璃外有些瘦弱的女人,时而皱眉,多数则是静静微笑,冷不丁还会蹦出句撒娇意味浓厚的“姐你饶了我吧”,刺激得我从头到脚麻酥酥。

    “你怎么还是这个德行,哪有事儿哪到,不怕把脖子抻折了。”围观得太销魂,被冷落的老头儿不乐意了。

    我讪讪地收回八卦之心,朝他叹口气:“算了,不能指望你理解什么是情趣。”

    老头儿像是要砸破玻璃过来收拾我。

    中气十足,我打量着,心想真不错。

    老头儿来的早,会面自然也结束的早,周铖和金大福还在继续,小疯子则刚刚在路上跟我擦肩——他的同学也来了,于是推开十七号的门,就看见花花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窗台上。

    开门声引得他回过头来,看见是我,眨了下眼睛,仿佛在说:回来啦。

    “其实我一直想问,你坐那里不硌得慌么?”说着,我拿起桌面上的笔和纸递过去。

    花花默契地接过,写下回复:还好。

    最近我们都是这样交流,当然仅限于监舍内。如果是上工或者放风,我就只能努力领会他的肢体语言。

    “你总这么往外瞧,瞧出什么了?”

    花花对着手里纸发了半天呆,才一笔一划地写:鸟,在飞。

    我半张着嘴,囧了足足两分钟,才好言相劝:“文艺气质是书呆子的专利,真不适合你。”

    花花没有介意我的调侃,而是继续在纸上写:它们,自由。

    我被最后两个字刺痛了眼睛。

    放在两年前,如果有人和我念叨什么生命诚可贵,我会在爱情价更高这句出来前就把他踹到火星上去。我这人最烦矫情,尤其是无病呻吟风花雪月什么的,沾上一丁点儿都受不了,症状堪比青霉素过敏。可是现在,我自己都快成这样的神经病了。或许是经历了才知道个中悲苦,又或者监狱带给我的精神创伤难以痊愈,总之我现在顽强活着的最大追求就是出狱,如果忽然来个人告诉我你出不去了,要终身呆在这里,我想我真的会去死,随便哪种死法。

    “后悔捅那一刀吗?”我明知故问。

    这一次花花没有写字,只是定定看了我很久,然后轻轻点了头。

    我苦笑:“我也后悔偷那车了,虽然它比贝克汉姆都帅。”

    花花扯扯嘴角,眨了下眼。不知道的会以为是不屑,只有咱自己人才能看明白,这是特有的“花式微笑”。

    但我不喜欢,因为我从这表情里感觉不到情绪,也太内敛了!所谓笑,不管是微笑大笑傻笑呆笑狂笑贱笑都好,总归要能感染到人,才是真正有意义的,不然还不如板着脸。

    猛然间,我发现居然从没有见过花花真正开怀的笑,从入狱到现在,尼玛整整五百三十三天啊!笑肌不会萎缩了吧?!

    呃,但愿有这种肌肉……

    “花儿,我给你讲个笑话吧。”强烈的使命感驱使着我前行。

    没有不耐烦,花花很给面子的看向我,好整以暇地等待。

    书到用时方恨少啊,我搜肠刮肚快把内里戳破了,才总算想起来几个——

    “说,有一只鸟中了好几枪,却还能在天上飞,知道为什么吗?”

    花花立刻摇头。

    我斜眼过去,故作鄙视:“你就不能动动脑子?”

    花花皱眉,很认真地思索起来。

    我气定神闲地等待了几分钟,才终于拍拍花花肩膀:“因为,它很坚强……”

    花花很认真地在纸张写:然后呢?

    我扶墙……

    好吧,冷笑话不合适,我们换一个。

    “说,一群蚂蚁爬上了大象的背,但都被摇了下来,只有一只蚂蚁死死地抱着大象的脖子不放,下面的蚂蚁大叫,掐死他,掐死他,小样,还他妈反了!”

    我这叫一个声情并茂,一人分饰N角,连旁白带配音的,花花总算扬起了嘴角。

    而且是一直扬着。

    好的开始是成功的一半,我再接再厉:“说,一游客冬天去东北旅游,在饭店吃饭的时候要啤酒,服务员问是要常温的还是冰的,那人问有什么区别,服务员说冰的暖和点儿。”

    花花愣住了,静静看了我好半天,忽然就笑了,且一发而不可收拾。

    我猝不及防,被有些陌生的灿烂笑脸和雪白的牙齿晃了眼睛。

    其实我还有个杀手锏的,是一对老夫妇去拍照,然后摄影师问:大爷您是要侧光逆光还是全光?大爷腼腆地说:我是无所谓,能不能给你大妈留条裤衩?但我不准备说了,好存货不能一天倒光,得留一手不是?

    花花的笑也让我开心起来,龇着牙,我不自觉就摸上了他光溜溜的脑袋,摸完不够,还要拍两下:“这多好,傻乖傻乖的,哈哈……”

    花花不笑了,虽然嘴角还扬着,可大笑没有了,呆呆看着我,眼睛都不眨。

    我回过味儿,忙把手撤回来,不好意思地笑笑:“对不住哈,忘了你这脑袋是神圣不可侵犯的。”

    花花没什么表情,只是抓过我的手又放到了自己的头顶上。

    这回换我愣住了。

    短短的发茬刺得手心痒痒的,麻麻的。

    试探性再摸两下,花花乖乖的一动不动,虽然表情是微妙的紧绷。

    有热流从掌心传回心脏,也不知道是我的手暖还是那家伙的脑袋暖。

    我听见冯一路说:“以后我就是你哥。”一字一句,清清楚楚。

    我看见花花干净利落地扭开头,如果有配音,一定是个十分不屑的“切!”

    但是我咧开嘴,乐得心满意足。

    年底,联欢会翩然而至。就像王八蛋说的,抚山监狱迎来送走了一批又一批的伙伴,唯独狱警和联欢会最长寿,雷打不动。

    去年联欢会的时候老子还是个新号儿,发言也没什么地位,于是合演小品的创意被枪毙在摇篮里。但今年不同了,我已经成为了十七号举足轻重的一份子,我的理念我的思想必须也必然是指导大家正确前进……

    “直接说你想鼓捣什么,我们上就是了。”随便打断别人说话是金大福的行为习惯,但看在他为我以上言论佐证的份儿上……

    “表演节目就有加分,不干的是傻子。”虽然小疯子总可以一针见血,但我坚信这回他错了。嗯,坚信!

    意见统一了,剩下就是节目内容的问题,因为之前的挫败,我对小品总有些莫名的残念,但为避免重蹈覆辙,我还是忍痛将其从备选中拿下:“武术、魔术、舞蹈,看你们喜欢哪个?”

    金大福黑线,周铖扶额,小疯子倒很积极:“小合唱不错啊。”

    问题是选项里有这个吗!

    我当然知道唱歌是最简单的,但得照顾到花花啊,总不能十七号全上了都加分了就留他一人在寒风里孤苦伶仃。当然他也可以上去假唱,反正其他监区的人也不了解情况——只要他能忽略掉二监群众的鄙视目光。

    “别想了,你不就担心哑巴用不上么,”容恺打个哈欠,“让他指挥不就完了。”

    我瞪大眼睛,哟西,这是个好想法啊!

    要不说小疯子的脑袋挖出来塞汽车里能当发动机了呢,转速就他妈不是正常人。

    小合唱计划经十七号举手表决,全票通过,第二天晚上,周铖就从图书室借来了《经典红歌100首》,于是乎,曲目也初露端倪——

    “黄河大合唱,多有气概!”我都不用翻书,脑子里第一个蹦出来的就是黄河在咆哮。

    小疯子猛摇头:“你以为就我们会唱歌儿?咱俩赌十块钱的,这歌儿上去肯定撞。”

    “那就这个,游击队之歌!”金大福也掺和进来,哗啦啦地一翻书就瞅着了这个。

    小疯子一脸受不了:“真不该指望你能举一反三,黄河大合唱会撞这歌儿就不会?敢不敢挑个偏门儿的?”

    周铖坐在角落,不紧不慢送过来一句:“歌唱二小放牛郎。”说完还怕我们一时间回忆不起,特意哼上两句,“牛儿还在山坡吃草~~放牛的却不知道哪儿去了~~”

    小疯子看上去要真疯。

    我抿紧嘴努力不乐,虽然很难。

    花花扭头装作看窗外,以防反光的白牙泄露天机。

    第22章

    十七号的每一个人都不会想到,我们居然真的唱了一个星期的《歌唱二小放牛郎》!

    要不是我在排练间歇翻阅经典红歌一百首时偶然哼了两句唱支山歌给党听并被周铖发现,那么十七号整个年尾都会沉浸在敌人把二小挑在枪尖的心酸悲痛中。其实旋律的哀伤深沉并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整整七段歌词都同一个旋律啊!每次排练着排练着,便总会有一个先打哈欠,然后就一传十十传百全员开始犯困。

    相比之下,《唱支山歌给党听》可发挥余地多了,虽然我的独唱几乎占了百分之七十,但他们可以在我唱的时候一直“啊~~啊~~啊~~”的用和声当背景音。容恺认为,这样会让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觉着我们的小合唱特有技术含量。

    因为没人料到我在唱歌上还有一手,所以刚亮嗓子的时候着实把大家给惊着了,周铖更是反复确认好几遍,才相信我真是天赋异禀而非偶然抽风。

    不过唱歌归唱歌,指挥上我就一窍不通了,所以全部手势都是小疯子提供的,什么旋律的时候该怎么起,什么旋律的时候该如何收,拍子怎么打,完全是手把手的教。好在花花悟性不错,所以我担忧的那种无耐心教师体罚学生的事件并未发生。

    联欢会如期而至,我们的节目因为创意颇佳顺利入选,当晚的表扬也异常成功,继震惊十七号之后我又把抚山监狱给震了。

    后来我们的节目得了二等奖,奖励分翻了倍,公布那天小疯子抱着我就不撒手,一个劲儿叫唤刑期又缩短了哈哈。其他人也很兴奋,金大福拿白开水当酒,咕噜噜喝了四大茶缸,周铖不停地哼我把党来比母亲,花花则是眉眼弯成了月牙,一晚上嘴角都没下来过。

    再后来我的名号从“二监雄风”变成了“二监歌王”,不知道是不是永远带着二监俩字儿的缘故,哪个名号听起来都怪怪的……

    抚山监狱的春天总是来得比外面晚,不知道是不是地处远郊的缘故,电视里说哪儿哪儿的花儿开了,哪儿哪儿的人民都成群结队去春游踏青了,可这里依然寒风瑟瑟,尤其是暖气停了之后,晚上冻得人翻来覆去睡不着。

    但在这鬼天气里总算还有件好事——我们不用再剃光头了!

    小道消息是二月开始在狱里流传的,但这事儿究竟靠不靠谱,谁心里都没底。直到四月中旬,该通知被明文下发,于是睡前的卧谈会有了题材。

    “切,国家政策去年就下来了,我们这边滞后了整整一年。”从不随波逐流时刻保持高度的辩证立场是小疯子的人生观,所以当我们第一时间为某些事情雀跃或者哀号的时候,他永远都会先吐槽。

    我翻了个身,枕着枕头和小疯子隔空相对,单薄的木板在下面咯吱咯吱作响:“你活得累不累啊,有了福利就要知足。”

    小疯子白过来一眼:“中国就是因为有太多你这样小农意识的愚民才发展缓慢。”

    我一脸沉重地叹口气:“就是啊,我等这样的智商也就当个愚民了,哪能为混乱的金融大环境做贡献。”

    小疯子语塞,气鼓鼓的眼看又要变身河豚,那厢上铺的周铖慢悠悠递过来一句:“你怎么知道去年就有国家政策了?”

    这话显然是问容恺的,所以小疯子也就回答了:“你管的着么!”

    周铖讨了个没趣,也不恼,只是耸耸肩,安静了。

    为缓解尴尬气氛,我只好挺身而出,不咸不淡地来了句:“其实我也不想留太长,弄个板儿寸就行。”

    “板儿寸不适合你,”小疯子立刻给出建设性意见,“你得剪圆寸。”

    圣母玛利亚请原谅我活了三十来年居然不知道寸头还有这么多讲究……

    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在考虑给自己设计个什么发型,没事儿就对着水盆看倒影,思索着究竟走刚毅派、阳光派、流氓派还是忧郁派,其实我哪个类型都合适,哎,长得好就是省心。不过也有闹心的,那就是头发迟迟不出来。以前剃光头的时候总嫌头发长得太快,弄得十天半个月就要理一次,现在心心念地期盼快快长,它倒矜持上了,一个多月下来,就冒出来一点点,像刚割过的韭菜茬儿。

    后来我就把这事儿给忘了,直到六月初某天晚上洗漱,无意中瞥见花花的脑袋。

    “哟呵,你自然卷哪。”那时候我刚咕噜噜吐出刷牙水,准备拿胳膊擦嘴,忽然就瞅见了一颗毛茸茸的头。

    花花正洗脸,闻言立刻停下,直起腰,带着满脸水珠愣愣地看我,等待下文。

    我满怀趣味地把手伸向他的脑袋,勾起一缕卷毛儿,因为太短,头发很快便从指间滑了下去。我不甘心,就改成用两根手指捏住一小撮,慢慢拉直,约两寸长,再一松开,啪又缩回了卷曲状。我玩心大起,来来回回重复好几次,愈发觉得这真是什么主子什么头发,太他妈可爱了!

    花花被我鼓捣得莫名其妙,但除了无辜地眨两下眼睛,没做任何抵抗,就那么乖乖站着。

    终于,我过足了瘾,胡乱捏了捏他黝黑的脸蛋儿,再揉一把他毛茸茸的脑袋,心满意足地下了评语:“石油王子,哈哈哈……”

    之后的好几天,我一看见花花那脑袋就想乐,有事儿没事儿就哼上两句“我当个石油王子多荣耀~~”弄得周铖连连感慨,俩笑话就能伺候你一辈子。小疯子则非常不屑,认为我的傻吃傻睡傻乐简直和草履虫一个级别,生生拉低了整个十七号的智商。

    花花倒是可乖,随便我怎么盯盯瞅着乐都不恼,有时候四目交接,还会冲我笑一下。然后六月中旬自愿剃头时,不声不响就又恢复了光洁溜溜。

    小心眼儿的破孩子!

    六月底,全省普降暴雨,整持续了一个多星期。

    抚山监狱因地势较低,好几个监区的一楼都灌进了水。起先监狱还让大家忍耐,不就没到脚踝嘛,又是夏天,忍忍就过去了。哪晓得监狱的排水系统还不抵形象工程,整个一摆设,随着雨势加强,水也一而再再而三的上涨,最终几乎与下铺床板平齐。犯人们怒了,尤其是不会游泳的,天天活在心理恐惧里,睡觉也不安稳,生怕一个翻身就翻到另一个世界去,于是开始有人抗议,有人绝食,有人声称潮气入侵虚火上升无法出工。

    监狱再是垄断行业,也不喜欢见到有人出事,就算能压下来不让媒体报道,系统内部的批评压力总是有的,于是领导们坐不住了,在某个难得放晴的午后,组织各监区一楼犯人集体搬迁。原本的八人间变成了十人间,而十七号则塞进来一个,变成六人间。

    彼时我们这些不需搬迁的安逸分子正在热火朝天的大生产,但对于新成员的好奇气泡却在心里慢慢升腾。小疯子问我,你觉得搬咱屋来的会是个犯什么事儿的?我搞不懂这有什么可探讨的,于是问,有什么区别么?小疯子说当然有,杀人放火的通常不好惹,来了就是一霸,偷鸡摸狗的最好了,可以随便欺负。我真不想鄙视他,但,架不住你逼我啊。于是我照着他脑袋就是一下,然后龇牙乐,还是来个金融犯吧。

    但谁都没有想到,当晚我们回去的时候,十七号已经人去楼空。原来中午的放晴并非难得——市气象台传来最新消息,降雨带已向东漂移,我市百年难得一遇的暴雨,过去了。狱领导难得实地走访,发现一层监舍水位已经有所回落,于是一声令下,乔迁大军收拾行囊,原路返回。

    到最后,我们也不知道这位险些成为室友却最终擦肩的家伙到底是圆是扁,是惯偷还是抢劫犯。因为业余生活实在乏味,这又成了我们茶余饭后的一个谈资,支撑我们度过炎炎夏日。

    “知识竞赛?”

    这天晚上收工回监舍,去狱刊编辑部支援的小疯子带回了内部消息。

    “嗯,这不七一了嘛,迎接建党,搞点花头。”小疯子不知从哪儿弄的苹果,红彤彤,圆鼓鼓,一口咬下去汁水四溢,瞧着就和小卖铺那些便宜货不是同个档次。

    我咽了咽口水,心说冯一路你得挺住,又不是夏娃,哪能让一个苹果给诱惑了。

    “以监区为单位,”小疯子腮帮子鼓囊囊的,还不忘继续,“每监区派出两队,每队五个人,以监舍为单位……”

    “你不是想让咱号儿参加吧,”金大福皱眉插话,“知识竞赛,听着就挺二逼的。”

    小疯子轻蔑地瞥他一眼,凉凉道:“前三名,每队每人各加十分,第一名,每队每人二十。”

    金大福惊了:“操,那加上去年小合唱的分数不是够申减了?!”

    申请减刑,简称申减。

    小疯子露出“你以为呢”的鄙视眼神。

    “那还等啥,报名啊!”金大福毫不犹豫地加入了他此前认为是二逼的队伍。

    小疯子转过头来,问:“你呢?”

    我摊摊手:“鄙人恶贯满盈,顶多抵消掉小黑屋的扣分。”然后在小疯子横眉冷对之前,又咧开嘴补上一句,“但是苍蝇再小也是块肉啊,有总比没有强。”

    小疯子微笑,满意了,最后才不情不愿地看向周铖:“喂。”

    周铖放下书,好整以暇地回望,仿佛在问:有何贵干?

    我抿紧嘴,不让自己乐得太明显。周铖这厮绝对是故意的,之前我一直认为他对小疯子明里暗里的讽刺不介怀,现在越来越发现,人家有的是招儿报复。正所谓,明枪易躲,暗箭回防。

    果然,容恺憋了半天气,挤出仨字儿:“来不来?”

    周铖天真地歪头:“苹果你都吃一半儿了。”

    “谁说要给你苹果了!我问你知识竞赛,来不来!”

    “哦……我想想。”

    “靠!”

    小疯子踹了脚凳子,不吱声了。周铖也是能人,居然拿起书又看起来。如此这般,十七号在令人抓狂的寂静里度过漫长的五分钟,然后在小疯子准备上床装死时,天花板方向飘飘荡荡下来一声叹息:“好吧。”

    那叫一个勉为其难。

    我觉着小疯子要内伤。

    但我半点不同情他。问了一圈儿,却不问花花,我承认对此颇有微词。就算花花没办法抢答,去了也绝对就是个充数占便宜的,可你也总得问上一句吧。俗话说的好,大白菜还有尊严呢,何况花花乎?

    “花花,你呢,”他不问我问呗,反正这事儿我也干过不少了,“也够减刑了吧,一起来呗。”

    花花趴在上铺,听见我问,便四处找笔想写字,不料被小疯子抢了先——

    “他肯定来啊,白占便宜的好事儿。不过他肯定不够申减,顶多把那半年加刑抵掉。”

    我愣住,下意识瞪大眼睛看向花花,你妈谁也没和我说这孩子还有加刑半年的事儿啊!

    花花低下头,不看我,刚找到的纸被他攥在手里,已经起皱。

    然后我听见周铖淡淡地说:“前年他和人打架,把人打得挺厉?( 世间清景是微凉 http://www.xlawen.com/kan/147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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