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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 部分阅读

    西瓜不明所以,顶着两行鼻涕发呆。

    “几号的?”男人又问。

    我赶紧推了西瓜一下,后者终于反应过来:“报告,十五监七号!”

    “哦,”男人歪头想了一会儿,“七号……有个叫刘迪的吧?”

    “呃,嗯。”西瓜愣愣的应着。

    “和他搞好关系,以后你就不用见我了。”

    随着最后一个字,白衣天使的身影消失在门口,那形象,真他妈高大。

    显然西瓜也这么觉得,涕泪横流的一张脸开始闪烁“我要活下去”的光辉。

    坐回写字桌,我看着上面用过的棉签发呆。倒不是埋怨白衣天使光治疗不收垃圾,而是这么个人肯定是坐在医务室负责一个甚至几个监区医疗的,没道理平白无故出现在监舍楼里,除非,有人特意找他过来。

    俞轻舟,你在隔壁睡得还好吗?

    第4章。。。

    王八蛋给的小册子分两个部分,前面几页是行为规范,一共三十八条,后面是规章制度,那可就多了,什么军事化管理制度、劳动改造制度、义务教育制度、考核减刑制度等等,我他妈上学时候都没这么认真过,一首五言绝句背下来十个字儿就能让老师感激涕零表扬我一上午,可是在这里,整整两天,我竟然和西瓜耗在管教办公室真的把那该死的三十八条背完了。至于后面的制度,谁爱背谁背,老子是不奉陪了。西瓜原本还有点儿跃跃欲试,可在读完一遍就头晕眼花后,果断放弃。我很鄙视这种人,要么你就坚持,要么你就自个儿做主爱谁谁,非等其他人撂挑子了才跟着起哄,什么玩意儿。

    不过西瓜那儿总有些不知从哪儿得来的小道消息可供我解闷,所以看在他还有点用处的份儿上,这学习的搭班子总算没散伙。

    听包子说十五监的监区长挺有背景,连带着十五监的管教也都各个威风八面,同时十五监大多是二十年以上的重刑犯,这刑期一长,自然就容易培养出派系势力,比如几号和几号是一伙的,几号和几号互相看不顺眼,再比如谁谁谁坐拥十五号半壁江山,有人帮着整内务,干活,打热水,跑腿。

    因为我在二监,所以包子所说的东西在我听来无比遥远,但当他绞尽脑汁好半天捅出个“坐拥半壁江山”的词儿之后,我乐了。不知道是这帮人自我感觉太良好还是坐牢实在无聊非弄出些虚幻的东西给自己以精神上的慰藉,都他妈进班房了,还什么坐拥江山,你当你玩儿穿越呢?

    倒是王八蛋的八卦让我有点兴趣,听西瓜说这考核原本是各监区负责各监区,可因为这回过来的新号儿就我们俩,监狱领导一想,合并教育得了,于是西瓜就被送了过来。其实培训新犯人这事儿谁也不乐意干,无聊啊,又没工资又没奖金还得保姆似的看着守着提问检查,所以说西瓜被送过来而不是我被送过去就充分说明,王八蛋被人欺负了,苦差事通常落在没什么权势背景或者和领导没搞好关系的人身上,显然,王八蛋混得也就那样儿。

    这个认知让我神清气爽,通体舒畅。

    第二天下午,王八蛋如期对我们进行了考核,无外乎就是整体背诵,再抽查。对于我们没背规章条例这家伙似乎早就心里有数,只微微挑眉,皮笑肉不笑说:“可以啊,这么多新号儿还就你俩真敢一点儿都不背。”

    “不是,管教,”西瓜胀红了脸着急忙慌的解释,“我俩脑子笨,那个三十八条就要了我俩命了,实在是……”

    “原来五十八条呢,”王八蛋打断他,很轻蔑的眼神和口气,“现在改成了三十八条,知足吧,看国家多体贴你们。”

    西瓜没话了。

    我原本就不想说话,多和王八蛋说一句,我就克制不住想往上招呼拳头。

    “入职培训”就算这么完事了,之后王八蛋让我俩把材料带回监舍,说是必须认真研读那些规章制度。我起初没当回事,直到对方一句“不然等哪天你发现自己的刑期从六年变成了七年,哭都来不及”,我才真正重视起来。

    分数,基础分,奖分,惩分,加分,减分,一切涉及到刑期的,都是囚犯的命。

    虽然我很不喜欢这个身份。

    西瓜又被那个中年管教领走了,王八蛋则是送我回监舍。路上我试探性地问,能不能把西瓜调到我们监,王八蛋像是听到了本世纪最大的笑话,说行啊,来,我听听,你爸是狱长还是中央。我没词儿了,我爸不是,我估计王八蛋他爹也不是。

    周末老子学了两天,监舍里的仨僵尸宅了两天,明明操场上有一个监的犯人在打篮球放风练高低杠,可这仨人似乎完全不为所动。我光知道这年头流行宅女,合着也有宅男。

    既然学了习,自然就要学以致用,要知道内务可算在基础分里。于是我怀着虔诚的心情又重新叠了无数次,奈何人家的是豆腐块,我的永远像肉松面包。

    我决定求助场外观众。

    容恺自然是首选,虽然人爱抽风,可只要说话,就还是个能交流的,另外那俩我摸不准,没个深浅。

    彼时是下午四点五十,那家伙已经用毫无意义的公式运算浪费了N张纸。

    我想他那个题可能无解,所以才很适合消磨时间。

    “小子,别算了,教我叠个被。”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像邻家大哥。

    容恺估计也算烦了,笔一丢,抬头看我:“理由。”

    “不会叠。”哥们儿没别的优点,就是实在。

    “照猫画虎不会?”容恺站起来,围着我绕了好几圈儿,在我坚信了他其实是个多动症之后,这家伙捏起了我一个手指头,“这手看着挺巧的。”

    我把另外一只手伸出来,摊开掌心,赫然一张IC卡。

    容恺惊讶地张大了嘴,倒不急着往回拿自己的东西,反而特欣喜的样子:“操,新号儿你练过啊。”

    那还说啥了,哥就是靠这个吃饭的。

    “妈的这屋可算来个技术工种了,行,就冲这个,我教你叠被。”容恺忽然热情起来,拉着我往床边儿走,然后三下五除二给我叠了个豆腐块,叠完还不够,又拿过铅笔用笔杆贴着被的侧面修饰棱角。

    我真是叹为观止。

    “学会了吧。”容恺当我是神人。

    我没点头,也没摇头,而是小心翼翼地把豆腐块抱起来放到了上铺无人的床板上。

    容恺皱眉瞧了几秒,忽地恍然大悟:“你不是准备这俩月都不盖被就这么搬来搬去保持原样吧!”

    我说什么来着,这小子就是聪明。

    而现在,该聪明人对老子佩服得五体投地:“新号儿,我服你了,真的,这么绝的招儿你咋想出来的?”

    这还用想?天生的技能,只要你够懒。

    不过有一点我觉得需要纠正:“我叫冯一路,你可以叫我冯哥或者路哥,再让我听见新号儿,我让你这个月都用不上IC卡。”

    IC卡是什么,感谢王八蛋那叠规章制度的鬼资料,让我知道这玩意儿是这个牢笼里必不可少的生存工具,去食堂吃小炒要它,去小卖店买烟买零食要它,去图书室借书要它,总之,一卡在手,监狱全有,没了可以补,但得一个礼拜,而如果刚补完又没了呢……所以说,我真喜欢这个信息化社会。

    “我讨厌被人威胁,”容恺没什么起伏的陈述,然而下一秒,他的语调忽然变得轻快,眉毛也跟着极富情感的跳动,“但是有技术的除外。怎么样,将来出去了到我公司来吧,年薪……等我算算通货膨胀率……”

    我决定无视他。

    因为我不是疯子。

    学习型的周末转瞬即逝,周一大早,我在起床号的调子中随大部队吃了饭,本以为该回寝室,却不想队列一转向,去了劳动区。我这才想起来,对,得劳动改造了。

    在看守所的时候我改造过,之前就说了,务农,我们出工人家收获。我以为在这里也大同小异,不料菜地没看见,倒见到了一排排厂房。监狱里面盖厂房够壮观的,不过都是工地搭临时房用的那种夹芯板,想来也花不了几个钱。但干的活儿我万万没想到——做塑料花。

    放在半年之前,如果有人指着我的鼻子说冯一路,你将来会坐在流水线上做手工塑料花,我能把他打得亲爹都不认识。可现在,我真的坐在这里,像个娘们儿似的用手捏起来一片叶子,抹胶水,粘贴,微调造型,做慢了,还要被容恺瞪,金大福瞟,周铖皱眉。

    我他妈这是欠谁的啊!

    好在哥之前是靠手艺吃饭的,三两下也算把窍门摸着了,接着就是地狱式的重复工,你试试从早上七点半粘叶子粘到晚上五点半,中间只一个小时吃饭,心如止水也得疯!可当晚上收工,我看着那些因为没完成进度而必须加班的兄弟,忽然又很庆幸,幸亏哥们儿选择了一条偷窃不归路!

    吃完饭回到监舍已是晚上六点,一天就这么过去了。我浑身酸疼地躺到床上,一躺,就到了第二天早上。然后继续出工,吃饭,收工,循环往复。

    就这么挺到礼拜四,我才终于能够在收工后的晚上看会儿窗外,或者打声报告让王八蛋带我去活动室自娱自乐。锁门是熄灯之后的事儿,那之前监舍门都是开的,之前我有误解是因为十七号的自闭儿们收工后从不出去,害的我以为那时候就锁门了,直到某天听到隔壁喊报告管教,我想去活动室,我才知道,合着老子还是有福利待遇的!

    金大福和周铖这两天再没搞过,我忽然理解了那句“明天礼拜六”的含义,金大福不是铁人,做工一天回来还能搞三搞四,除非他第二天不想开工。呼,这也算件好事儿,起码不用天天被那恶心的声音荼毒,真挺恶心的,你说要是一男一女老子还能跟着起点儿反应,也顺带解决个人问题,这他妈俩大老爷们儿的声,谁能听出来滋味啊!

    就这么过了半个月,我把未来六年要过的日子都模熟了,枯燥,乏味,劳累,我不知道还能从什么地方看见希望。如果现在有人问我后不后悔,我会毫不犹豫的点头,不是后悔偷车,而是后悔被抓的时候没有拼死反抗。

    这地儿不是人呆的地方,真的,就是人进来了,也会被改造成怪物。

    七月二十三日,大暑。

    这天很热,真的应了节气,我的汗就没停过,偏昨天停电,损失的劳动都放在今天这个周六补,我是吃饭的时候也流汗,做工的时候也流汗,无论脑袋顶上转个几个吊扇。这是我入狱的第二十一天,作为一名正在接受改造的误入歧途者,我勤奋,我积极,我辛苦,我想死。

    或许因为天气太热的缘故,今儿提早半小时收工,食堂的饭也提前半小时开,以至于回到监舍的时候刚刚好是六点。

    门是我开的,因为我总是十七号最迫不及待回屋的那个。

    可是开开门我就愣住了,房间里多出个人,坐在窗台上,眺望外面,瘦弱的身躯像一只绝望的囚鸟。其实监舍的窗台很窄,并且为了防止犯人跳楼而用铁栏杆封着,我曾试图装作很酷地坐上去,但根本坚持不了多久,窗台沿儿硌得屁股疼。可那小子坐得很稳当,像雕像,一个左手打着石膏挂着夹板的雕像。

    第5章。。。

    “哟,哑巴回来啦。”跟在我后面进来的容恺一如既往的咋呼。

    坐在窗台上的小子没任何反应,维持着看外面的姿势一动不动,我觉着容恺起的外号不贴切,什么哑巴,分明是聋子。

    不过我以为既然容恺能这么热情的打招呼,起码会再走上去多说两句,因为粗略的算这位室友也离开二十天有余,久别重逢,还是带着伤的住院归来,不该慰问一下?

    但是容恺没有,招呼完便走到写字桌前坐下,继续未竟的演算事业。

    我忽然产生出一种很微妙的感觉,他那句“回来了”好像不是跟“哑巴”说的,而更像是一声吆喝,告诉一左一右或者仅仅是周铖和金大福,哑巴回来了,尽管他只比他们早发现一秒。

    相比之下,金大福和周铖倒是对哑巴更为上心。

    前者走过去,近距离看了看对方缠着纱布的石膏胳膊,然后皱眉。皱眉,代表他不爽,这人表情向来匮乏:“干得过才干,干不过就忍,干不过还非得干,纯牌儿傻逼。”

    神呐,我是不是出现幻听了,转世鲁智深居然一句话超过了十个字!今儿什么日子?祖国统一了?!

    但对于金大福的慷慨,窗台上那位仁兄并不太受用,只是收回遥望外面的目光,抬头淡淡看了他一眼,再无其他。

    想也是,没人会在被骂SB之后还能保持良好心情。

    金大福似乎早预料到对方这反应,表情里没有意外,但预料到不等于能够坦然接受,可惜比酷他是真比不过窗台哥,于是最终无可奈何地骂了句“操”,悻悻回床。

    周铖的待遇比他金大福好太多,只见他走过去,声音一如往常,温和舒缓,像瑜伽教学视频里诱哄着你神游蓝天大海的画外音:“胳膊,要多久?”

    我估摸他问的是要多久拆石膏。

    窗台上的小子还是那个死样儿,抬眼淡淡看着周铖,然后在我以为这又是一场脑电波的神交时,小子抬起健全的右手比了一个“二”。

    我没忍住,扑哧乐了,这姿势真不错,适合拍照留念。

    窗台小子循声望过来,似乎才发现我,然后用微微皱起的眉头表达了对我的欢迎。

    我觉得我该进行一下自我介绍,可是周铖还没和对方说完话,所以我很有礼貌的等。

    “两个月还行,那应该不太严重。”周铖说。

    哑巴真是酷到家了,就这也只是轻轻点了两下头表示对周铖推论的赞同,死活不出声。

    倒是一旁的容恺忍不住,插话进来:“当然不严重了,做塑料花做到骨折的全监狱头一份儿,再修养个半年,你当上头都是傻子?俞轻舟就是有八百张嘴也圆不上这谎。不过哑巴就是有这一点好,不怕被逼供啊,咬死了自己摔的谁也拿他没辙,这要放到革命年代绝对是我党的好战士,老虎凳辣椒水通通玩儿去,说不定还能顺道气死一两个反动派啥的。”

    我算发现了,小崽子就一话唠。

    “其实你就说被打的能怎么的,怕扣分加刑?其实往好了想,对方也加啊,你俩再一起关个禁闭,搁里面好好处处,说不定又一段玻璃情就出来了……”

    还是一欠揍的话唠。

    “容恺,你他妈嘴上有把门儿的没,没有我给你缝上!”看,被指的桑没出声被骂的槐先不乐意了。

    还就得金大福好使,小崽子一脸欠抽样儿地耸耸肩膀,不说话了,但哼起了东方红,我怀疑他一分钟不出声儿能憋死。

    我觉着这屋儿的关系挺微妙,周铖和金大福按理说都搞一起了关系应该紧密吧,但不,除了周五、周六晚上的吭哧吭哧,平日里俩人并不腻味,当然关系总归近一些,表现出来的就是交流多一点,不像容恺,谁也不乐意搭理,而容恺呢,也好像谁都看不上,今天嘲讽这个两句,明天讥诮那个两句,似乎别人不痛快就是他最大的精神满足。金大福不是这屋的牢头狱霸,但威慑力还有点儿,有时候呲儿容恺一句后者就不敢硬碰硬了,周铖其实是这屋儿里最像个正常人的,举个例子,你挡住他路了,他会停下来冲你笑一笑,然后说声,借过。他妈外面最简单的一件事儿放这里就像铁树开花。但偏偏容恺也不知道哪根筋不对,就是瞧不上周铖,平日里阴阳怪气的话一大半是揶揄对方的,但周铖从没反应,不像金大福急了还能呲儿一句,他真就照单全收,直到容恺自己都觉着没意思。

    所以截至目前,我对周铖印象最好。虽然是被金大福搞,但其实周铖浑身上下并没有娘们儿气,一七七左右的个头,略显欣长的身材,加上那副眼镜,特像个教书先生。他那气质怎么说呢,温和内敛里又带了些冷,可这冷并不会强烈到把人冻伤,反而透着一股子坚韧。

    也不知道容恺瞧不上他哪儿,不过对于一个疯子来讲,他瞧不上的人可能才是真正常。

    周铖的关心点到为止,简单两句,便转身回了自己床上。

    这下到我了。

    走过去,友好地朝对方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齿:“我是新来的冯一路,咱们认识认识?”

    哑巴缓缓抬眼,看着我,不说话,也没动作。

    近距离观察,我才发现哑巴真的很瘦,其实他的个子比容恺要高,和周铖差不多,但因为火柴棍儿似的胳膊腿,总让人产生一种他还是个孩子的错觉。哑巴的皮肤很黑,不知道是天生的还是晒的,五官没什么出彩的地方,除了眼睛。

    那双眼睛现在看着我,特别的亮,如果这个世界上只有两颗黑色的钻石,那么我挺幸运的,此刻,见着了。可我又没办法目不转睛地看很久,因为藏在极亮光芒下的,是极暗,像见不到底的深潭,仿佛多看上一会儿就要把你的灵魂吸进去。

    “喂,跟你说话呢好歹回一句。”我承认我被他盯得不太自在,所以没话找话。

    哑巴的眼睛微微眯了下,嘴唇似乎要动,还还没等他说话,容恺倒先怪叫起来——

    “冯一路你是脑子不好使还是耳朵不好使啊。跟你说了他是哑巴,哑巴什么意思明白吗?就是不能说话,没法说话,不会说话!”

    我愣在当场。

    我脑子没毛病,耳朵也没毛病,我听见容恺叫他哑巴了,可我以为那只是一个绰号,可能是因为他比较酷,话少,就像叫面瘫的也不是面部神经肌肉真有问题,不过是不苟言笑罢了。

    或许是我不可置信的表情太滑稽,刺痛了他的某根神经,哑巴忽然从窗台上跳下来,撞开我,径自走向容恺,后者好像没想过还会有这变故,直接傻那儿不动了,然后轻轻松松被人单手拎着衣领提起来,一个甩,咣当飞自己床上去了。

    “哎哟我操,哑巴你发什么神经!”容恺从下铺爬起来,揉着磕到墙壁的后脑勺,龇牙咧嘴。

    哑巴看都不看他,捞过容恺刚刚坐过的凳子,坐下,把容恺的演算纸翻了个面,用没打石膏的右手拿起桌上的半截铅笔,开始在纸上写字。

    我完全搞不懂这演的是哪一出,正郁闷着,哑巴忽然又站起来,走向我。

    屋子拢共这一亩三分地儿,哑巴没走两步就到我跟前了,我好整以暇地挑眉,等着看他能出什么幺蛾子,我甚至开始考虑如果他准备用对待容恺的招数对我,我是应该配合着飞出去呢还是直接把人踹趴下。

    但哑巴又做了件让我意外的事。

    我莫名其妙看着被两根指头捏起来的几乎能透光的劣质纸张,那是监狱里写材料通用的稿纸,和我小时候在奶奶家看见的我爷的党员思想汇报材料一个样儿,红色的方块格,下面还有某某监狱的落款。

    容恺写在背面的密密麻麻的演算式被光一打,全映到了这一面,搞得我视野里一片模糊,但我还是努力找出了哑巴要传递的信息。

    花雕。

    字写在第一行的前两个格子里,看得出写的人努力想要让它们端正,奈何效果不佳。

    “花雕?”我半试探半玩味地念出这两个字。真名?诨名?还是逗我玩儿?

    不想对方点点头,然后把纸和笔递给我。

    跟这位兄弟交流那得用猜的,好在我冯一路还算灵光,当下把纸垫手里,在第二行的前三个格写下我的大名。

    写好后递给花雕,他定定地看,很认真的样子。这让我有一种被人尊重的微妙满足感。尊重,真是这鬼地方最稀缺的东西了。

    过了会儿,看样子花雕是记住了,把纸随手放回桌面,然后深深看了我一眼,转身爬上了自己的床。

    他在容恺的上铺,这会儿距离近了,小疯子立刻抬胳膊敲床板:“你个死哑巴,也就能欺负欺负我,有本事你把别人胳膊打折别自己挂夹板儿啊!”

    花雕不理他,继续采取无视原则。

    可老子看不下去了,我祖籍山东,骨子里就有那么点儿路见不平一声吼的脾气,两步窜过去一屁股坐容恺床上,伸胳膊就把这小子脖子勒住了:“你说你是贱啊还是欠啊,人家都不乐意搭理你你还没完没了了!”

    容恺让我勒得喘不过气儿,一个劲儿喊:“路哥路哥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么!”

    我无语,这小子倒是不吃眼前亏。

    松开胳膊,我没好气地拍了他脑袋一下:“你小子属泥鳅的吧!”滑溜得要死。

    容恺嘿嘿一乐,兴味盎然地看我:“哎,冯一路,我发现你这人挺有意思。”

    看见没,刚还路哥呢现又冯一路了。

    “不是我有意思,是这里正常人太少了所以你觉着我有意思。”

    “金大福你听见没,”容恺忽然大声嚷,“冯一路可把咱们都骂进去了。”

    我真服他了:“你就这么当我面儿挑拨离间?”

    容恺脑袋一歪,哼起了:“大姑娘美~~大姑娘浪~大姑娘走进青纱帐~~”

    我有种强烈挠门的冲动,下意识去看另外一位被点名的兄弟,人家波澜不惊地翻了个身,只留给我一片广阔的后背。

    立体环绕音还在继续——

    “我东瞅瞅西望望~~咋就不见情哥我的郎~~”

    “郎啊郎你在哪疙瘩藏~~找的我是好心忙~~”

    五内俱焚的扶着墙回到自己床铺,我算知道金大福为什么光嘴上骂而不动真格的收拾容恺了。太累,犯不上,套用一句现在的流行语,认真,你就输了。

    第6章。。。

    本以为回来个狱友,屋里的气氛能从默哀变成轻音乐,可花花在纸上给我写他名字的刹那,我就知道,我天真了。

    当然这并不是花花的错,我想如果可以,他一定恨不得天天像容恺似的做个话唠,可是他不能。我其实挺同情花花,但我努力不把这情绪表现出来,换位思考,我要是花花,我也不乐意天天让人拿“你真可怜”的眼神儿看,尽管这是我的真实想法。有时候我挺羡慕容恺的,那小子是真没心没肺,所以活得痛快而欠扁,且全然没有罪恶感。

    此刻,浪完了的小疯子总算消停,盘腿坐在床上闭目凝神不知冥想着什么。

    我也是闲的,他抽的时候吧我觉着闹,可等他也安静下来,这屋儿就真没法呆了,所以我还要上赶着跟人说话:“小疯子,你这是要成仙哪。”

    容恺就是有这本事,瞬间领悟我在呼唤他,立刻瞪过来抗议:“谁让你随便给我起外号?”

    我挑眉:“你叫花雕哑巴经过人同意了么?”

    “我那是陈述事实。”

    “我这也很客观哪。”

    “……”难得容恺被我挤兑词穷,不过也就两秒钟,人家又捕捉到新重点,“外号面前人人平等,你得给他们一人想一个。”

    我心说容恺你真够无聊的,可事实上,我也比他有聊不到哪里去,当下脑袋里就浮现出各式各样的昵称,最后我猥琐一笑,用视线扫过屋里的每一个人:“话唠的,小疯子,睡觉的,大金子,看书的,书呆子,上面躺着那个,花花。”

    容恺前面还还听得津津有味,到最后一个不乐意了:“为什么就他特别?”

    我晕,这也争:“那给你也来这款?容容?”

    对比产生美,容恺立刻欣然接受了前一个,然后抬手捅捅上面的床板:“嘿,哑巴,你觉着花花这名儿怎么样?喜欢就拍两下床,不喜欢就拍一下。”

    我竖起耳朵,聚精会神地就像小时候听老师宣读考试分数。

    砰——

    不是拍的,是捶的,花雕真给面子。

    “呸呸呸,”容恺一边挥舞着胳膊扑棱自己脑袋一边冲上面喊,“你不喜欢就不喜欢呗,要不要使那么大劲儿啊,这落我一床的灰!”

    我默默起身。

    打开十七号的门,振臂狂呼:“报告,我想去活动室!”

    妈了个巴子的这地儿没法呆了!

    “怎么事儿那么多,吃饭回来的时候不直接去!”正跟楼道里下棋的两个斜管犯不太乐意地喊了句,但还是有一个人起身走了过来。

    二监十七个号子有三个管教,包括俞轻舟,但却有好些个协管犯。协管犯,顾名思义,辅助管教管理犯人的犯人。这些人大多快刑满了,属于宽松监管阶段,所以被警力严重不足的狱方以及占着坑也不乐意太劳累的管教们携手提拔成了干部。

    把我顺利带到活动室后,斜管犯就赶忙返回去下棋了。活动室里有两个管教,正在窗口聊天,那个位置挺好,小风惬意空气新鲜,还正好能把活动室收于眼底。

    俞轻舟不在,我来活动室几次都没见过他,我估摸着这家伙又在办公室睡觉呢。

    “哟,冯兄弟来啦。”我前脚刚踏进活动室,后脚正无聊的熟人就靠了过来。

    李重生,号称三十五可面皮儿怎么瞧着都是五十三,96年进来的,二监十四号的资深犯人。

    要说我和他其实也谈不上多熟,只能说那人太自来熟,呃,当然,我也有点儿这倾向,于是活动室里共处没几个晚上,就成俩老娘们儿了,没事儿就凑一起张家长李家短。

    “不来干嘛,屋里跟停尸房似的。”我长长地叹口气,恨不得把头发当稻草抓。

    “理解理解,你也是背运,就摊到那一号儿了。”李重生拉过个凳子让我坐。

    所谓活动室,其实无非就几副象棋军棋,连扑克都没有,所以来这儿也没几个真正切磋棋艺的,大都闲磕牙,三五一堆儿聊什么的都有,兴许前一秒还讲黄|色笑话呢后一秒就开始谈梦想,谈出狱以后要干一番什么什么大事业。

    但是我喜欢这儿,因为白天的行尸走肉到了这里都会变回活人,表情不再麻木,动作不再僵硬,七情六欲什么的全出来了,让人踏实,心安。

    “我瞧着你们都挺正常的,怎么就我那一号儿全他妈病人呢。”我也不是指望李重生给我答案,只是惯性的发泄两句。

    没成想李重生到真给我掰出了子丑寅卯:“那屋儿原来就一个周铖,02年进来的吧,进来没半年,哑巴和金大福就一起进来了,容恺是03年进来的,不过一开始没在咱们监区,听说是被欺负挺狠的,监狱为了隔离就把他调这儿来的。”

    “哑巴和金大福一起进来的?”我听着亮点了。

    “嗯,他俩在外面就是一起混的,犯了事儿当然谁也跑不了,故意伤人,都判的十年。”

    我心里咯噔一下。我是偷东西进来的,于是想当然以为狱友都是同僚,这他妈忽然蹦出俩暴力分子,我有点儿消化不了。

    “那周铖和容恺呢,都犯的什么事儿?”我觉得我有必要了解一下室友了。

    估计是说到有内容的了,李重生那眼睛刷就亮了:“容恺那小子你别看整天得得瑟瑟,脑子里是真有玩意儿,信用卡诈骗,听说是伪造了十好几张信用卡足足套了两百万才让人抓住。周铖就不好说了,罪名是过失杀人,但是不是过失谁知道呢,反正肯定是跟人胡搞搞出事的。”

    我也可以肯定,最后这半句是他自己的脑补。

    信用卡诈骗,倒是挺像小疯子的,可是过失杀人……周铖杀人?这我真没法想象,你要说他见义勇为我都可能脑袋一热信了,可是杀人,就是把脑袋热成烤地瓜我都没法儿信。

    所以说,都是逼的逼的逼的,这他妈的鬼世道!

    见我愣着半天没说话,李重生推推我:“哎,你不偷车进来的吗,判了几年?”

    “六年。”我每次说出这个数字时都有种看不见尽头的悲伤。

    不是矫情,三十到三十六,男人的黄金阶段啊,就他妈在这你交代了我能不悲伤么!

    “判挺重啊,看来你偷那车挺值钱。”李重生支上个帆布就能摆摊儿算命了。

    “老子前五年偷的车加起来都不如这一辆值钱。”我从不为选的这条职业道路后悔,但偷这车我是真后悔,肠子都悔轻了,让你手贱!

    我叹气,李重生也叹气,这让他本就显老的面相更为沧桑:“你说你们杀人的打残人的倒腾个几百万的进来都不亏,我他妈就几万块的事儿判十一年冤不冤啊!”

    “行了行了,年底就出狱的人了叫什么叫,”我有点心理不平衡了,但看在人家给我讲了这么多背景资料的份儿上,我也就只好假装关怀一下,“几万块?你犯的什么啊,抢劫?”我想来想去也就这个性质恶劣了。

    “哪儿啊,”李重生一脸哀怨,“就自己溜冰嘛,然后家里多存了点儿,才二百克,这就算非法持毒了,十一年啊,真他妈的!”

    我皱眉,有点儿看不上他了。所谓溜冰,其实就是吸冰毒,哪个旁门左道的圈子里都少不了这样的人,我就亲眼见过几个,有刚吸上的,天天跟我说那玩意儿怎么爽怎么飘飘欲仙,也有吸时间长的,各种糟践钱,自己钱花没了偷的也不够了就偷家里的,都一副皮包骨比鬼还像鬼了,见我还问呢,来点儿不?

    我从来没沾过。

    确切的说我是不敢沾,我这人太惜命了,舍不得一身金贵的肉咔咔往下掉,再来我就一个爹,不准备认第二个。

    “兄弟,”李重生忽然问我,“你出去了最想干啥?”

    我看着他严肃认真的脸,诚恳回答:“我才刚进来,还没想那么远……”

    “你知道我出去了最想干啥不?”他锲而不舍。

    我在心里叹口气,但还是无比配合:“干啥?”

    李重生咧开嘴,露出一口黄牙:“再溜它一回冰,溜完找个妞儿干一场,爽!”

    我拍拍他的肩膀:“兄弟,好追求。”然后起身,头也不回地走向管教,“麻烦带我回监舍。”

    管教骂骂咧咧说剩半小时就集体回了你他妈尿急啊,但还是老大不情愿地履行了职责。

    李重生把我恶心到了,彻底的。

    前天他和我说他爹妈都快八十了,走不走的就这一两年的事儿,也不知道他还来不来得及出去看上两眼;昨天他和我说进来的时候儿子才一岁,后来媳妇儿带着儿子改了嫁就一直没来看过他,估计现在出去孩子都认不得他这个爹了;然后今天,他和我说,他出去后最想干的事儿是再吸一回毒。

    我想我要是他爹妈,知道他将来会变成这样,出生的时候就一早掐死。

    重生,多好的名字,可惜放到这么个畜生身上,成了个讽刺。

    十七号的人还是老样子,我出去前金大福在睡觉,现在只是翻了个身,我出去前周铖在看书,现在只是翻了个页,我出去前容恺在盘腿打坐,现在只是不盘腿了,依旧凝神屏息,我出去前花雕在床上发呆,现在只是不发呆了,焦距对到我脸上,一眨不眨。

    我想这可能是花雕特有的打招呼方式,所以也冲他摆摆手:“嗨,花花,我回来了。”

    容恺睁开眼:“今儿怎么没唠到熄灯呢?”

    “哪那么多话可聊,当人人都跟你似的。”我从没堵塞儿的暖瓶里给自己倒了杯凉白开,咚咚咚全干,才觉得畅快些。

    “我话多也不见你跟我聊,切。”容恺翻个白眼,小脑袋扭开了。

    这是,争宠?

    原谅我词汇的匮乏,可对于小疯子这样的娃儿我觉得挺贴切。

    走过去爬上小疯子的床,我也学他盘腿而坐:“以后我就跟你聊,怎么样,面对面脸贴脸,咱俩华山论剑。”

    容恺歪头看了我半天,最后咽了口唾沫:“你神经病吧。”

    我哈哈大笑,拽过他就是一顿猛揉乱搓。

    容恺剧烈挣扎外带尖叫:“冯一路疯了,救命啊啊啊啊——”

    砰——

    床板灰又落下来了,粒粒微尘都载着上铺的不满。

    金大福坐起来,一脸受不了:“冯一路你多大了跟他一起抽风!”

    我顺着金大福的方向往上看,周铖还在安静地看书,只不过嘴角多了一抹可疑的弧度。

    有时候你觉着谁谁谁不招人待见,那是因为你还没见过恶心的,和畜生一比,僵尸们像花儿一样可爱。

    第7章。。。

    八月中旬,立秋已经过去一个礼拜,天气却还是很热,整座监狱像一个闷罐子,我感觉自己像是一个细菌,在这罐子里疯狂膨胀,分裂,然后消亡。

    可惜,灵魂消亡了,肉体还在。

    当监狱里的一切都不再新奇,日子就变成了出工、吃饭、继续出工、收工、睡觉的死循环。我像是走在一条漆黑的隧道里,伸手不见五指,也看不到出口的光。这是一种难以描述的压抑,虽然我还是会在十七号里扯淡打屁,可只有我自己知道,情况有点糟。

    很快,这种精神层面的东西转移到了肉体上,比如现在,我的大脑有那么一瞬间的空白,我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我努力去想,把所有溜门撬锁的过往回忆都翻出来,一点点捋,终于捋到此刻,哦,我在做手工花。可是我为什么要做手工花呢,我凭什么要起早贪黑地做这破玩意儿然后来换取每个月那二三百块钱呢,凭什么?

    “冯一路你怎么停下来了?别想偷懒,赶快干活!”协管犯在吼了。

    我木然地看看他,忽然觉得他很可笑。你以为自己是个什么?官儿么?你不过比我早进来几年,将来出去了谁比谁高级多少?都他妈是进过宫的,都他妈不是好鸟。

    “哎,你傻了?赶紧做啊。”容恺在旁边用胳膊肘推我。

    我没傻,但我的手指头傻了。

    容恺看出了不对劲儿:“怎么了?”

    “手指头动不了。”我实话实说。

    容恺皱眉:“抽筋儿?”

    我摇头:“不疼不痒,就是动不了。”

    容恺眯起眼睛沉吟两秒,忽然拿起流水线上的塑料叶子照着我的手指头就是一下。

    塑料叶子的的根茎硬而锋利,我只觉得一阵刺痛,食指指肚上已经多了个血点,先是小米粒那么大,然后是大米粒,绿豆粒,黄豆粒,最终饱满的血粒涨破低落到我的腿上。

    “现在看看呢。”容恺把凶器放到嘴里吮吮,拿出来继续沾胶,黏贴。

    我试着动了动手指,还真成了。

    “什么情况?”我问容恺。

    他头也不抬,只说了句“正常情况”,再没理我。

    流水线上的大家都忙,每一朵廉价的塑料花都关系到我们的分数继而影响刑期,所以我理解协管犯的粗暴,容恺的爱答不理。

    我想可能是血的颜色加那一下疼,观感痛感双管齐下,唤回了我的神经。但我没有更多的时间思考了,我得做手工花,我不指望减刑,但如果我在五点半之前做不完,那么吃完饭后还要过来继续做,这是我每天的任务,循环往复,至死方休。

    整整一天,我被协管犯骂了不知道多少次,原因无一例外,发呆。不过被骂之后我可以很快回过神,重新投入到伟大的劳动改造之中,托容恺的福,神经失调的情况再没发生。于是收工时,我勉强完成了任务。

    吃饭的时候我又走了几次神儿,以至于吃的是什么都不记得了。

    回监舍的路上容恺问我:“冯一路,你来这里有一个半月了吧?”

    我算了算,还真是,于是点头。

    容恺笑了,笑得很微妙,看不出什么意思,然后缓缓吐出两个字:“加油。”

    我莫名其妙。

    但转念一想,嗯,疯子都是莫名其妙的,所以不用纠结。

    监舍是个分水岭,在外面,我是个神经恍惚的劳工,回到这里,我才是冯一路。

    花花因为骨折,被允许在监舍内休息,直至石膏拆除,不扣分。

    容恺一直很羡慕,所以每天回到十七号的第一件事就是嚷嚷,啊,我也要做个骨折的哑巴。

    我想我要是花花一定会用石膏手给那贱嘴一下子,可花花比我有风度,每次都只是用那双黑得像宝石的眼睛盯着容恺看。多数时候,小疯子都会在这凝视里败下阵来,然后拱手作揖求求您老人家收了这让人发毛的神通吧。

    容恺说花花的眼睛像黑洞,能把人吸进去。

    我觉得花花的眼睛像魔镜,很神秘,很漂亮。

    转眼又是个周末,金大福和周铖又开始搞,我觉着他俩这玩意儿比正大综艺都准时。

    熄灯后的监舍伸手不见五指,前提是容恺不开手电筒。可他偏喜欢开,有时候是看书,多数时候是瞎乱晃,然后监舍就在这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混乱探照灯下产生出迪厅的效果。

    “你他妈的吃饱了撑的,把那玩意儿闭了!”有的时候金大福会抗议,就像现在。

    “专心干你的得了,管天管地你还管我拉屎放屁。”容恺不吃这一套,因为他知道耕耘中的金大福舍不得离开周铖。

    果然,金大福也只是叫叫,该干嘛继续干嘛。

    倒是容恺反而不晃了,坐起来把手电筒一丢,这人弯腰从床底下摸出半袋瓜子,开始咔咔的嗑。一边磕还一边念叨:“你可快点儿啊,我还要睡觉呢。”

    老子正无聊呢,见吃的自然不能放过,于是?( 世间清景是微凉 http://www.xlawen.com/kan/147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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